第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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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通”一聲跪下了。

    楊雨田一邊吸大煙,一邊和管家楊麼公核對金礦上的賬目,魯大跪在他面前,他看也沒看一眼,以為魯大無處藏身,讓他收留他。

    過于半晌之後,他瞅了眼跪在地上的魯大,吸了口大煙,放下煙槍說:“你後悔了吧?” 魯大就聲色俱厲地說:“東家,求你了。

    ” 楊雨田就說:“看在你爹的情分上,我再收留你一次,隻要以後你别再找我女兒。

    ” 魯大就哭了,嗚嗚的,他把頭“咚咚”地磕地上說:“東家,求你了,把秀嫁給我吧,我有力氣養活她。

    ” “啥,你說啥?”楊雨田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楊麼公也瞪大了眼睛。

     轉瞬楊雨田就笑了,他下了炕,大步地走了兩圈兒,這時柳金娜正端着一盆紅紅的炭火走進來,楊雨田的笑變成了冷笑,瞅了眼跪在地上的魯大說:“你敢用頭頂火盆嗎,你要敢頂火盆,我就把秀嫁給你。

    ” 愛情的力量讓魯大勇氣倍增,他從柳金娜手裡接過火盆,義無反顧地放在頭頂,炭火盆用生鐵鑄成,每次鐵盆放在屋裡,底下都墊了塊青石,火盆裡的炭火熄了,青石仍然是滾熱的,有時楊雨田就用布把青石包了,躺在炕上枕着青石,一夜都是溫的。

    魯大把炭火盆放在頭頂,柳金娜驚得叫了一聲,很快魯大的頭發就焦了,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在整個房間裡彌漫。

    魯大覺得先是頭發燃着了,接着就是他的頭皮發出“吱吱”的響聲,炙心的炙烤,疼得他渾身戰栗不止,肉皮的油液順着鬓角流下來。

    他咬牙堅持着,他瞅着楊雨田,楊雨田先是冷笑,最後是驚愕,看着眼前的場面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被魯大的毅力震驚了。

    他沒有料到魯大真的會這麼做。

    轉瞬,殘忍又戰勝了同情,他穩定住情緒,一口接一口地吸煙,驚愕又換成了冰冷,他要看一看魯大到底能堅持多久。

     魯大聽着頭皮“吱吱”的響聲,他想着的是秀,覺得秀正用一雙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向秀走去——接下來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魯大昏死在那裡。

     魯大醒來時,已發現自己被扔到荒郊野外,頭皮的炙痛再一次告訴他楊雨田那老東西并沒有實現他的諾言。

    楊雨田用成人戲耍小孩子的手段戲耍了他。

    魯大的頭皮從此寸毛不生,從此也就有了一個魯秃子的綽号。

    魯大那些日子像條狼一樣,圍着楊家大院嗅來轉去,他思念着秀,那種思念百爪撓心似的讓他難忍難挨。

     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他攀牆跳進了楊家大院,摸到了秀的門前,他敲開房門時,秀一下撲在他的懷裡。

    兩個人兒滾成一團,壓抑着哭訴他們的海誓山盟。

    在魯大離開楊家大院這些日子,秀無時無刻不在記挂着魯大,她曾用絕食抗拒父親的無情。

    她坐在屋裡,日日夜夜都在讀着有關愛情的唐詩宋詞,她從古人那裡再一次重溫了愛情的凄婉、憂傷。

     那一夜晚,兩人赤身裸體地擁在滾熱的火炕上,相互用自己的身體慰藉他們的憂傷。

    結果,情急之中,他們什麼也沒有做成,隻剩下了親近和撫摩。

    黎明之前,他們做出了決定,商定天亮後私奔,他們将用這種古老而嶄新的方式,向傳統挑戰。

    商定完之後,魯大趁着黎明前的黑暗,翻過牆頭,消失在黑暗中。

     中午的時候,到了約定時間,秀果然趕來了。

    秀走得慌慌張張,氣喘籲籲,可仍掩飾不住那一刻的欣喜和激動。

    他們這才意識到,他們在這之前并沒有想好要到哪裡去,隻想離開制約他們的楊家大院。

    兩個人兒趔趔趄趄、跌跌撞撞地順着山路行走着。

    沒膝的雪頑強地阻礙着他們的出逃。

    傍晚時分,他們終于又困又餓再也走不動了,他們相互依偎着坐在一棵樹下睡着了。

     突然他們又被驚醒了。

    驚醒之後他們看見了火把下面楊雨田帶着家丁正站在他們面前。

     楊雨田一把抓過他的衣領子,口歪眼斜地說:“你小子心不死哇,今天我就讓你斷掉這個念想。

    ”說完便上來兩個家丁,不由分說便把他捆綁在樹上,秀在一旁号啕着哀求着,楊麼公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把秀扔在馬上,然後他們便打馬遠去了。

    遠遠地他仍聽見秀呼喚他的聲音,他也在呼喊着秀,沒多一會兒他隻能聽見自己沙啞的呼喊聲了。

    他這才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漆黑的夜幕下,他被死死地綁了雙手雙腳,扔在這荒山野嶺上,他知道這一切意味着什麼,不被凍死,也要被野狼吃了,他絕望地閉上雙眼,但很快又睜開了,他看見寒星遠遠近近地沖他眨着眼睛,遠處野獸的吼叫聲此起彼伏地傳來。

    夜裡的北風緊一陣慢一陣地吹,碎雪紛紛揚揚地在山嶺間飄舞,他先是雙手雙腳失去了知覺,漸漸地連意識也失去了知覺,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死在這荒郊野外。

    一種巨大的仇恨,在他即将麻木的意識裡很快閃過,那就是他若還活着,就殺了楊雨田。

    後來,他就失去了知覺。

     他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老虎嘴的山洞裡,是胡子救了他。

    那一刻,他覺得要報仇隻有當胡子這條路了。

     魯大領着幾十名弟兄來到楊家大院牆外時,已是下帖子三天後的中午。

    魯大要正大光明地把楊雨田抓住,然後他就去奉天把秀找回來。

    他要當着楊雨田的面,和秀成婚。

    秀如果願意,他就把老東西殺了。

    秀要是不願意,不殺掉老東西也可以,也要讓他頭頂一次火盆,再把他綁了,扔到荒郊野外凍他一宿,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命大小了。

    自己受的罪也要讓老東西嘗一回。

     楊雨田近幾天一直大門緊閉,他早就集合了所有家丁,分東西南北把四個炮樓占了,是死是活他要和魯大決個雌雄。

    這些槍和子彈是楊宗前幾年從奉天給他買來的,家丁都是他楊姓的人,他知道,不用說,家丁也會為他賣命的。

     給東北團朱長青送信的人回來告訴他說:朱長青看完他寫的信,當場就扔在火盆裡燒了,朱長青捎回話說想讓他派兵可以,楊雨田需親手給他送千兩白銀方可。

    楊雨田早就料到朱長青不會來,但是他聽了送信人的叙說,還是氣得渾身亂抖。

     粉碎魯大的陰謀,楊雨田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鄭清明身上,他不懷疑鄭清明的槍法,他相信鄭清明會一槍打死魯大,其他的胡子就好對付了。

     魯大遠遠地立住了馬,往天上放了一槍。

     炮樓子上,楊雨田看到了,也聽到了,不禁哆嗦一下。

    他看着身旁的鄭清明指着遠處的魯大說:“這雜種就是魯秃子,胡子頭,往死裡打。

    ” 鄭清明沒有說話。

    他看見花斑狗懷裡揣了一包什麼東西,從馬上下來一蹦一跳地往楊家大院牆下接近。

    其他炮樓上零星地打出幾槍,子彈落在花斑狗的身前身後的雪地上,發出“撲撲”的響聲。

    花斑狗沉着機靈地向楊家大院的牆下接近,一點也沒有把槍聲放在眼裡。

     楊雨田眼睜睜地看見花斑狗把一包炸藥放在了牆下,點着撚子轉身就跑。

    楊雨田一拍大腿,氣急敗壞地喊:“壞了壞了,他們要炸,打呀,都打呀。

    ”說完舉起槍向花斑狗射擊,花斑狗趴在雪地上敏捷地翻動着,躲避着子彈。

     鄭清明眼前又閃現出那隻紅狐,紅狐跳躍着,躲閃着,消失在樹叢裡。

    這時,他舉起了槍。

    槍響了,花斑狗叫了一聲,一把抱住腿,喊了一聲:“大哥哇——” 鄭清明哆嗦了一下,這時牆下轟然一聲,頓時煙塵滾滾,院牆被炸開了一個大口子。

    鄭清明看見魯大往炮樓上打了一槍,十幾匹馬一起朝爆炸過的地方奔來。

    楊雨田被爆炸聲驚得趴到地上,他站起來的時候,看見十幾匹馬已經沖了過來。

     鄭清明的槍這才響起,他沒有打人而是打馬,擡手一槍,便見子彈從馬的這隻眼睛射進去,從那隻眼睛出來,馬便一頭栽倒在雪地裡。

    十幾匹馬沒有一個逃脫,四面炮樓裡響起了家丁的喝彩聲。

     魯大驚住了,他是沒有料到楊家大院還有如此槍法之人。

    他知道,這人沒有一槍一槍地把他們都殺死,已經手下留情了。

    他仍不甘心,從雪地上爬起來,沖鄭清明這面炮樓打了一槍,喊了一聲:“你等着,大爺日後找你算賬。

    ”喊完便擡起躺在雪地上大叫不止的花斑狗走了。

     鄭清明不知道,從此他和魯大結下了怨恨,更不知道這一次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