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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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彎看着自家空蕩蕩的馬圈,他沒理由不哭。

     一輛卡車駛到半仙藥鋪前停下了。

     白半仙自從日本人封了他的藥鋪,他便躺在屋裡架了藥鍋天天熬藥,沒有人知道他熬的是什麼藥,他的面前擺着許多藥,沒有人見過那是一種什麼藥,有的似牛糞幹癟地蜷在那裡,有的又像壓扁的蟲子,還有的如千年樹皮……他不時地,這撮藥裡抓幾塊那個藥堆裡又抓幾塊……最後,他把這些藥又一起扔到藥鍋裡,藥鍋裡散發着一種說臭不臭說甜不甜說苦不苦很怪的氣味,藥氣散在他的臉上,他就蹲坐在藥氣中,入神入定,有時好半晌他也不動,白半仙不再給人看病,更不給人抓藥了。

    有時,求藥的人在門外敲疼手掌,喊破了嗓子,他裝着沒聽見,就那麼入神入定地坐着。

     斜眼少佐和潘翻譯官來到半仙藥鋪時,半仙仍在熬藥,兩人走到他面前時,他連眼皮也沒動一動,仍那麼入神入定地看着藥鍋裡翻滾的藥。

     斜眼少佐叽裡哇啦地就說,說一氣兒看一眼潘翻譯官,潘翻譯官就用南方普通話翻譯:“太君知道你是神醫,前來請你到太君兵營,為太君效勞……太君還說,太君不會虧待你,隻要你能為太君完成任務。

    太君什麼都答應……” 潘翻譯官說完,白半仙眼睛終于動了動。

    他擡眼看了看眼前站着的兩個人,但隻一眼,白半仙又如以前那個坐姿,那個神态了。

     斜眼少佐又叽裡哇啦了幾句,這次潘翻譯官沒有及時地翻譯,而是耐心地蹲下身,看着白半仙的臉,半晌他才說;“你不去,太君要殺了你。

    ” 半仙這次認真地看了一眼潘翻譯官,嘴裡輕輕說一聲:“人活着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活着。

    ” 潘翻譯官聽了半仙的話,臉白了一些。

     斜眼少佐煩躁地在屋裡走來走去嘴裡又咕噜幾聲什麼。

    潘翻譯官又說:“你不去,太君不僅殺你,還要燒了這個藥鋪。

    ” “噗”的一聲,半仙一口氣吹熄了熬藥的火,藥在鍋裡“咕嘟”幾聲,終于熄了。

    半仙把藥湯盛在一個空碗裡,端起碗一口氣把藥喝光,摔了碗。

    半仙這才站起身,小心地把大小門都落了鎖,這才随斜眼少佐和潘翻譯官往出走。

    斜眼少佐顯得很興奮,用手拍了拍半仙的肩,豎起大拇指說:“你的大大的良民,很好。

    ” 半仙坐上了卡車,卡車一陣風似的向大金溝駛去。

     大金溝的後山上,搭了一溜綠色的軍用帳篷,帳篷周圍,有士兵站崗,這就是日本兵營的醫院。

     幾日前,雲南前線指揮部來電,日軍在中緬前線,遭到了中國軍隊的襲擊,幾百人得了狂犬病。

    他們用常見的辦法治療不見效,速讓後方醫院研究這種病例,以盡快治愈前方得了狂犬病的将士,并用專機,把得到的狂犬菌苗運送到了哈爾濱。

    這批狂犬菌苗很快又運送到了大金溝。

     白半仙來到日軍兵營醫院的時候,他看見了躺在帳篷裡的中國人,他們一律被捆綁了手腳,又一律裸着肩頭,白半仙進去的時候,正有醫生拿着針往裸露着的肩頭上注射。

    那些被捆綁着的中國人,臉上流露出驚駭之色。

    他們是認得半仙的,他們一見到半仙就一齊喊:“半仙救救我們吧,我們沒病,我們不紮針。

    我們要回家。

    ” 針紮在他們的身上,片刻過後,這些人面孔皆呈赤紅,最後連眼珠也紅了。

     斜眼少佐一揮手,就過來幾個日本兵,先把這些人的手松開了。

    猛然間,不知是誰先哭叫一聲,接着就一起哭叫起來,他們用手抓撓自己的胸膛,棉衣被抓破了,胸膛被抓破了,抓破的胸膛前,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又臭又腥的黃水,過後,他們個個喉頭哽咽,喊不成聲。

     後來,他們又被松開了捆綁着的雙腳,站立不起來,雙腿無力地在地上蹬踏着,隻一會兒工夫,雙腿就腫脹得似要爆裂……十幾個人滾爬在地上,相互啃咬着,喉嚨裡發出唔唔噜噜的響聲。

    他們也像狗一樣,厮咬住對方不放,直到把那塊肉咬下來,黃水拌着血水流下來,頓時臭氣滿天。

     潘翻譯官跑出帳篷,蹲在雪地上幹嘔着,他臉色煞白,渾身不停地亂抖。

    斜眼少佐用手捂着鼻子,指着地下這些人沖半仙道:“你的治。

    ” 半仙一直不動聲色地看着這些人,他似乎不明白日本人為什麼要對他們這樣。

    直到這些人病情發作,他們一個個痛不欲生的樣子,半仙的胡子眉毛便一起開始抖動。

     那十幾個厮咬在一起的中國人,終于沒了力氣,或躲或卧地伏在那裡,焦急地望着他,他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卻用手指着自己,半仙明白,他們在求他,讓他救救他們。

     卡車很快把半仙又送回到藥鋪。

    半仙關上門開始熬藥,這次他的藥熬得很急,有幾次往藥鍋裡對水都灑了出來。

    最後他把熬好的藥遞給一直等在一旁的斜眼少佐。

    斜眼少佐笑了笑,便坐上卡車走了。

     斜眼少佐把藥讓士兵們給這些中國人喂了下去,他一直站在一旁看。

    這些人先是停止了掙紮痙攣,似乎睡着了,先是腳上的腫消失了,後來全身的腫也随之消失了。

    他們幾乎一起睜開了眼睛,趔趄着爬起來,走到門口站在雪地上尿了一泡又長又臭的尿。

    他們似乎明白,這是半仙救了他們。

    他們幾乎同時沖着白半仙藥鋪的方向跪下去,嘴裡喊着:“半仙大恩人哪。

    ” 斜眼少佐滿意地點點頭,他要去向北澤豪報告已經取得的勝利。

     北澤豪又命人向雲南前線發電:病已攻克,藥馬上運到。

     斜眼少佐再一次光臨半仙藥鋪時,懷裡抱着一堆銀子。

    他很重地把銀子放在半仙面前,半仙連看也沒看那一眼銀子。

    仍在專心緻志地熬着自己的藥。

     斜眼少佐就叽裡哇啦地說。

    潘翻譯官也說:“太君很高興,太君讓你多想一些治狂犬病的藥,太君自己要用。

    ” 半仙擡起頭這次很認真地看了一眼斜眼少佐,說:“中國人不歡迎你們日本人。

    ”說完又狠狠地看了一眼潘翻譯官。

    潘翻譯官被半仙的眼神瞅得一哆嗦,他從來沒見過這種眼神。

    他明白那眼神的含意,沒有翻譯半仙這句話,呆立在那裡。

     斜眼少佐問:“這老頭說什麼?” 潘翻譯官說:“說藥一會兒就熬。

    ”然後轉過頭沖半仙說:“我知道你心裡想的是啥,我是中國人,你還是熬藥吧,要不日本人會殺了你,還要燒了你的藥鋪。

    ” 半仙在斜眼少佐的監督下,一直熬了一宿,把熬好的藥倒在一個木筒裡,又封了口。

    斜眼少佐這才離開半仙藥鋪。

     斜眼少佐前腳剛走,半仙就把那包銀子從藥鋪裡扔出來。

    斜眼少佐沒想到,半仙會不要他的銀子。

    他沖身旁的潘翻譯官說:“你們中國人真不好琢磨。

    ” 潘翻譯官沒有說話,他忘不了半仙看他時的目光。

     天已經亮了,老虎嘴的山洞裡仍黑着。

    魯大、花斑狗和老包仍躺在炕上。

    魯大打開手電,花斑狗和老包伸出手在光柱裡做出各種形狀,光影投在石壁上,很可笑。

    三個人就很開心。

    這時一個小胡子走進來說:“包二哥,你丈人來找你。

    ” 老包就沖小胡子說:“你放屁,一會兒我穿上衣服扇你。

    ” “真的。

    ”小胡子說。

     老包很快地往身上套棉襖棉褲。

    老包哈氣連天地随小胡子來到洞外,果然看見了自己的丈人。

    丈人袖着手,縮着脖,丈人一年四季總是爛眼邊,此時的丈人也不例外,他紅眼巴叽地瞅着老包,老包看見丈人就說:“你來幹啥?” 丈人“撲通”一聲就給老包跪下了,爛眼邊裡滾出渾濁的淚來。

    丈人一邊哭一邊說:“報仇哇,你女人讓日本人給糟踐死咧。

    ” 老包就白了眼,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