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死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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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教賢弟其中的‘荒’字,及‘夢成灰’之語,意屬何指?” 狄素雲應聲笑道:“諸葛東風,周郎一炬,燒得那位曹孟德先生,焦頭爛額,绮夢成灰!三哥詩中的這個‘荒’字,應該是笑他不曾‘攬二喬于東南兮’之意!” 龍三公子劍眉雙挑,哈哈大笑說道:“曹孟德空自造了一座‘大銅雀台’,而不能‘攬二喬于東南兮’,但我們卻可‘攬二喬于嶽陽兮’,賢弟如今總誼明白這‘小銅雀台’的妙處了吧?” 狄素雲聞言恍然,遂自心中微跳,臉上微紅地,“呀”了一聲,向龍三公子低問道:“三哥,難道這‘小銅雀台’,竟是妓寨不成?” 龍三公子狂笑說道:“妓寨二字,不太順耳,我一向是把這種所在稱為‘風月無邊小酒家’的!” 狄素雲聽說龍三公子竟把自己帶到妓寨之中,不禁内心微嗔,滿面飛紅,蹙眉不語! 龍三公子“咦”了一聲,揚眉問道:“賢弟怎地如此羞澀?難道像你這等俊逸飼傥,風度翩翻的美少,尚是第一次進妓寨麼?” 狄素雲本待發作,但又恐滑了馬腳,遂想索性大方一些,倒看他能胡鬧到什麼地步?” 主意打定以後,便點了點頭笑道:“龍三公子太風流,小弟尚未經過這種風流陣仗!” 龍三公子聽得揚眉狂笑說道:“唯大英雄的本色,是真名士始風流,賢弟不必拘謹,我介紹一位色藝雙絕的三湘翹楚給你!” 話完,也不等狄素雲答盲,便向那小紅樓中,笑聲叫道:“大喬小喬還不快來?你們往昔笑我隻像‘小霸王’孫策,雄豪恣肆,不夠溫柔,今日我可帶了一位溫柔蘊藉的小周郎來!但他尚是初曆情場,臉皮太薄,你們可得仔細招呼才好!” 這幾句話兒,聽在狄素雲耳中,簡直使她有些哭笑不得! 龍三公子話音剛落,珠簾啟處,從那小紅樓中,走出一位全身鵝黃,一位全身淡綠的兩名竊窕佳人。

     狄素雲眼前一亮,覺得這兩位佳人的風姿貌相,均屬極美,但全身鵝黃的一位,似比全身淡綠的略為年長! 果然龍三公子伸手把那全身鵝黃的美女,拉得坐在自己身傍,向那全身淡綠的美女笑道:“小喬,你姊姊伺候我這‘小霸王’孫策,你去伺候那位幾乎比你長得還要漂亮的小周郎吧!” 小喬聞言,遂珊珊微步,走到狄素雲身旁,向她斂衽為禮,并吹氣如蘭地,嫣然含笑問道:“賤妾小喬參見公子,請教公子尊名上姓?” 狄素雲那裡見識過這等場面?不禁慌了手腳,竟同小喬恭身為禮,一揖到地,應聲答道:“在下姓狄,小字素雲,姊姊……” 話猶未了,坐在龍三公子身旁的大喬,便自掩口葫蘆地,嬌笑說道:“狄相公,你在風神蘊藉方面,确像小周郎,但在禮貌謙恭方面,卻像是劉皇叔了!” 龍三公子哈哈大笑,向狄素雲說道:“賢弟,你我今宵隻談風月,莫論江湖!不要學曹孟德與劉皇叔的‘青梅煮酒論英雄’,而要學周瑜孫策,潇灑江東,才能夠‘銅雀春深摟二喬’呢!” 小喬一面拉着狄素雲就座,一面向龍三公子柳眉微揚地,嬌笑說道:“龍公子,杜牧之原句‘銅雀春深鎖二喬’的‘鎖’字,用得略嫌殘酷!你這‘銅雀春深樓二喬’中‘樓’字,用得又略蟬輕狂!我要請教狄相公,到底應該換個什麼字兒才好?” 狄素雲未作深思,随口答道:“換個‘禮’字如何?” 小喬“呀”了一聲,驚喜笑道:“銅雀春深禮二喬!這‘禮’字用得多麼體貼溫柔?還是狄相公尊重我們女人,小喬要以酒為謝,敬你三杯!” 龍三公子失笑說道:“賢弟,你這個‘禮’宇,用得雖夠尊重美人,但仍然有些劉皇叔的童味,不是英雄本色!我要以酒為懲,罰你三杯!” 狄素雲委實講不過他們,隻好把這三敬三罰的六杯美酒,一齊飲下! 這大喬小喬,不僅姿色絕美,語言風趣,并還雅擅詞章,精于絲竹,漸漸也使狄素雲覺得她們有點可愛起來! 飲到魚天珠吐,蟾魄東升之際,大小喬以技娛賓,大喬用七弦古琴彈了一曲“雁落潇湘”,小喬是用玉笛吹了一曲“梅花引”。

     龍三公子也酒興半酣,一面命大小喬回室梳理晚妝并備侍寝,一面拉着狄素雲走到“小鋼雀台”的臨湖之處,倚欄縱目,指點洞庭夜色! 一陣風來,波濤疾卷,浪花拍岩有聲,狄索雲不禁想起蘇學士念奴嬌中詞句,随口吟道:“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龍三公子看她一眼,微笑說道:“賢弟你怎麼了?我不是已經說過英雄豪傑等明朝,今夕隻可談風月麼?” 狄素雲着實飲了不少,已有七分酒意,竟把嬌軀倚在龍三公子肩旁,點頭含笑說道:“好,我們不談英雄豪傑,隻談兒女風月!三哥,我方才吟的那阙蘇東坡詞,是叫什麼詞牌?” 龍三公子發現狄素雲似已微有醉意,遂應聲答道:“東坡學士的這阙‘念奴嬌’詞,脍炙人口,是千古詞林絕唱!” 狄素雲點頭說道,“對了,是‘念奴嬌’!” 說到此處,忽自惺忪醉眼之内,射出無限情思地,凝注在龍三公子臉上,柔聲含笑說道:“三哥,你懂得念奴嬌麼?” 龍三公子雖然看出狄素雲目光之中,情思如火,但卻以為她是對小喬鐘意,急于溫存!遂連連點頭地,帶笑說道:“我懂!我懂!所謂‘念奴嬌’就是周郎憐念小喬嬌,欲滅銀虹渡鵲橋,來來來,小喬已在卧室理妝,準備侍寝,我送賢弟……” 話猶未了,狄素雲纖手忽揚,脆生生地,掴了龍三公子一記耳光,并向他冷笑說道:“你懂?你懂個屁!” 龍三公子這還是生平第一次挨人掌掴,不禁手撫左頰,苦笑說道:“賢弟,你喝醉了!我扶你到卧室之中,去歇息……” 狄素雲不等龍三公子話完,便自戟指叱道:“你去,我不去!大喬小喬,一齊歸你,我不像你那樣荒淫無恥!” 龍三公子眉頭深蹙,暗想自己今夜真算倒黴,既挨了冤枉打,又挨了窩心罵,還必須忍氣吞聲地,伺候這位醉酒盟弟! 狄素雲此時正怒氣滿胸,見龍三公子還要湊向自己,遂咬緊銀牙,厲聲叱道:“你趕快去銅雀春深摟二喬,入你的溫柔鄉,作你的風流夢,不要管我!再若不走,我不僅還要打你,并劃地絕交,割袍斷義,從此不認你作三哥了!” 龍三公子聽得一聲冷汗,知道醉酒之人,無法理喻,不敢再複觸怒狄素雲,遂不僅如言退出“小銅雀台”,進入小紅樓,并攔住聞聲驚起,前來探視的大喬小喬,對小喬略作耳語! 小喬遠遠看了狄素雲一眼,便自微笑退去! 狄素雲見龍三公子退去以後,芳心之内,不禁百緒如潮! 她暗想自與龍三公子結識以來,始因年貌相若,氣味相投,進而關懷漸深,情絲暗系,等到“嶽陽樓”頭,替他在腿上挖肉療傷之際,心中業已拿定主意,除非丫角終身,倘若嫁人則隻有嫁這龍三公子! 誰知自己對他柔情脈脈,暗許終身,他卻把自己帶到這妓寨之中,如今想必與大喬小喬,錦帳春濃…… 狄素雲想不下去了,臉紅心跳地,微歎一聲,舉袖拭去頰上自然垂落的兩行珠淚! 忽然,小紅樓的珠簾輕起,小喬一手拿着一件夾衣,一手拿着一隻蓋碗,蓮步珊珊地走來,臉上并堆滿了迷人甜笑! 狄素雲以為她是來勸使自己就寝,遂秀眉微蹙,搖手說道:“姑娘……” 這“姑娘”二宇才出,小喬便把滿臉迷人甜笑,換作了無限哀怨,幽幽一歎地,接口說道:“狄相公放心,我不是來向你糾纏,像我這等任人攀折的路柳牆花,也難怪你看不起我,不屑略施雨露!這碗醒酒湯,是龍相公親手所調,這件夾衫,也是龍相以所穿之物,他命我特地送來,為狄相公禦寒解酒!” 狄素雲聽了這番話兒,不禁又覺得小喬身世堪憫,天生豔質,我見猶憐!更體會出龍三公子對于自己,确極情深義重,隻因未曾識破自己是個女孩兒家,才有今夜,這種相偕狎妓的荒唐情事! 她正在芳心惘然,柔腸百轉,不知應該如何是好之際,蓦自眼角餘光瞥視之下,看見“洞庭湖”畔,有條人影一閃! 一條人影,本無足奇,但這條人影不僅身法快捷得超過狄素雲以上,并使她覺得有點眼熱! 狄素雲秀眉雙蹙,微一尋思!忽然想起這條人影,極像是自己在“鄱陽鬼島”所遇,可能便系胞姊狄墨雲的“冷面仙姬”。

     她想出黑影來曆,不禁又喜又驚地,霍然起立! 這時,小喬正放下醒酒湯,雙手取起夾衫,要替狄素雲披在身上,忽然見她起立,便異常溫柔地,含笑說道:“狄相公若是倦了,便請往樓中休息,我決不勉強你……” 狄素雲不等話完,便自腰中取出十兩黃金,放在桌上,對小喬微笑說道:“這十兩黃金,權當狄素雲的纏頭之贈!請姑娘轉告我龍三哥,就說狄素雲因有要事暫離,三日之内必返!” 小喬聞盲,不禁愕然失驚地,要想呼叫龍三公子,但狄素雲卻已身形微閃,化成一縷輕煙般地,飄出“銅雀台”外! 等她縱下“銅雀台”,那條頗似墨雲的輕靈人影,業已毫無蹤迹! 狄素雲怎肯甘心?遂循着那黑影去向,急急趕去。

     約莫半個時辰以後,她已馳出不少路程,不僅遠離“洞庭湖”,并到了一片蔓萋萋的亂墳堆内! 狄素雲看到這片亂墳堆,心中反倒一喜! 因為二次與那可能即系胞姊狄墨雲的“冷面仙姬”,是在“鄱陽湖湖心鬼島”的凄凄鬼境之下相遇!如今既然又是一片凄凄鬼境,呈現眼前,或許又有什麼機緣遇合? 狄素雲天性孝友,姊妹情深,她一面緩步走進亂墳堆中,目光如電地,四面搜索,一面拿定決心,這次倘若再遇上那“冷面仙姬”,必将不顧一切,用盡手段,探察出她的事曆身份! 這片亂墳堆占地頗廣,狄素雲正走之間,忽然聽得前方十來丈外,一大叢樹影以内,不時傳出喝叱及兵刃互觸聲息,分明是有人在林中打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