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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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能早日走出叢林,走回中國去,然而,莽莽的叢林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她一天天期望下去,又一天天走下去。

     每天行軍時,吉姆總要和她結伴而行,剛開始她有些恨吉姆,恨吉姆這樣的英國人,但在這種生死未蔔的環境下,她又有些同情吉姆了。

    她知道,在此時此地,吉姆是個孤獨的人,隻有她能和他交流,在這樣的絕境中,沒有人互相安慰,那真會令人發瘋的。

     在她遇到困難時,吉姆會像個紳士似地幫助她。

    可惡的大山,一座連着一座,他們艱難地在山林中爬行着。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吉姆開始不厭其煩地和她唠叨英國東部小鎮上他的家,他的親人,還有小鎮的風光……在吉姆一遍遍的叙述中,王玥的眼前呈現出一片異國的風景——甯靜安谧的小鎮,那裡有陽光、草地、河流、鮮花……潔白的鴿子在藍天飛翔,幸福的人們沉浸在溫暖的陽光中。

     王玥有時會問吉姆:“你為什麼要來緬甸呢?” 吉姆聳聳肩,算是回答了。

     王玥就在心裡輕輕地歎了一回,眼前幻想出的美麗畫面一陣風似的跑了。

    有時她會天真地想:這個世界要是沒有戰争該多好哇,到處都是甯靜的陽光和美妙的歌聲,那将會是一種怎樣的情形呢?她又想到了親人,戰火中父母慘死前的情景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回到現實中的王玥,會在叢林中用目光尋找高吉龍的身影,自從進入叢林她便開始有了這種感覺,隻有看見高吉龍她的心裡才踏實,她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

     入緬才剛剛幾個月的時間,自己仿佛換了一個人。

    父母死後,她隻單純地想到為自己報仇,把日本人從中國趕出去,從緬甸趕出去,讓好多人都能過上好日子。

    可自從走進叢林,她的想法便不那麼單純了,她有了更多的體驗和想法,包括跟前自己的處境,這支隊伍的出路,眼下他們的目标是走出叢林,走出叢林以後呢?也許還會是戰争,永無休止的戰争,既便戰争結束了,她還會像父親那樣開一家小小的照相館麼?這些日子,王玥被這些毫無頭緒的想法折磨着。

     隊伍一天天地在減員,每天都有三兩個士兵再也走不動了,躺在叢林裡。

    他們就那麼躺倒了,隊伍再也沒有能力掩埋他們,戰友們隻是默默地用幾棵樹枝把戰友蓋上,或者在最近的一棵樹上刻下戰友的名字,然後,他們又匆匆地上路了。

    沒有人敢說,自己不會突然倒下再也起不來,永遠留在這片叢林裡。

     每天晚上隊伍聚在一處,清點人數時,士兵們都不說話,隻是呆呆地互相對望着,看着身邊一天天少下去的隊伍。

     高吉龍這時便會長久地蹲在一棵樹旁,凝望着沒有盡頭的叢林,他在為那些戰友難過,同時又在為這支隊伍的前途擔心。

    每逢這時,不知為什麼,王玥的心就會被高吉龍牽去。

    她很想走到高吉龍的身邊,陪他一會兒。

     四 童班副和五個女兵走在一起,心裡面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柔情,這股柔情從他的心底裡噴湧而出,暫時淹沒了他行軍中的苦難。

     每天早晨出發前,童班副都要來到昨天晚上他親手為她們搭建的用樹枝圍成的小窩前,他站在那裡先輕輕地咳一聲,仿佛怕驚醒她們的夢。

    其實不用他叫,五個女兵已經醒了,但她們誰也不願先爬起來,饑餓已使她們耗盡了全身的能量,她們即便躺在那裡仍急促喘氣,心髒在胸腔裡空洞地響着。

    她們聽到了童班副的輕咳,知道這是隊伍出發的信号,她們攙扶着從樹枝搭成的小窩裡爬出來。

    她們最先看見的是童班副的腳,那雙腳上的鞋早就磨爛了,露出長短不一的腳趾,那些腳趾又被紮爛了,感染了,此時正在一點點地往外滲着血水。

    接着看見童班副的衣褲,他早已是衣不蔽體了,衣褲條條片片地在身上披挂着。

    唯有童班副那雙眼睛燃燒着幸福,放射出亢奮的光芒。

     女兵們并不比童班副好到哪裡去,破碎的衣褲使她們看上去千瘡百孔,那裡面露出了她們的皮肉,還沾着草屑。

    童班副的目光觸及到她們的身體時,渾身上下便打擺子似的顫抖不止。

    女兵們一個個從樹枝的窩棚裡鑽出來,最後走出的沈雅頭發卻被樹枝挂住了,她叫了聲,便栽倒了。

    女兵們想幫幫她,卻手中無力動作遲緩。

    最先反應過來的當然還是童班副,他走過去,蹲下身,伸手無限溫柔地握住了那縷被樹枝挂住的頭發。

    這時,他從沈雅的衣領看到了她裸露的肩,以及微微隆起的半個乳房。

    童班副的腦海裡響過一片嘯叫,他不知自己用什麼辦法摘去沈雅頭上的樹枝,也不知自己是怎麼站立起來的。

    他恍如做了一個永恒而又曠遠的夢,那夢裡有說不出的一種感覺。

     終于,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液,深深地吸了幾口小窩棚裡散發出的氣息,那是她們混合的氣息,這氣息使他陶醉。

    他再擡眼望去時,她們已在樹叢裡向他招手了,他大步地向她們走去。

     童班副走在叢林裡,走在女兵的前面,一雙目光機警地搜尋着,他盼望着在縱橫交錯的枝桠間,能發現幾枚野果。

    那是他最大的心願,也是最大的幸福了。

    每次發現野果,他從來不先吃,而是分給她們,直到她們每人都輪流吃到了野果,他才吃。

    因為他走在她們的前面,每次都是他先發現野果,不管野果距離他們有多遠,他一定急不可耐,跌跌撞撞地爬過去。

    摘下野果那一瞬,他往往激動得像個孩子。

    他讓女兵們吃野果,自己吃随手摘下的樹葉,他嚼着樹葉、草莖,仿佛比女兵們吃到野果的滋味還香甜。

     有童班副的幫助,女兵們省去了許多體力,也能勉強吃到一些東西,她們隻剩下走路的任務。

    向北,向北,再向北。

     這一天的運氣很不好,童班副沒有找到幾枚野果,他自己餓得眼前一陣陣地發花,綠色的山林在他眼前變得渾沌起來。

    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們終于走不動了。

     這時有女兵們央求童班副道:“童老兵,咱們歇會兒再走吧。

    ” 她們自從認識了童班副之後,便沒有人再喊他大叔了,而是一律喊他童老兵。

    與她們比起來,他也的确稱得上是個老兵了。

    她們大部分都是入緬前入的伍,而童班副已當滿了五年兵了,大仗、小仗打過無數次。

     童班副這時用勁地揉了揉發虛的眼睛,他看到離前面的部隊并不遠,有的人也正坐在草地上休息。

    童班副便帶頭坐了下來,女兵們見童班副休息了,便急不可待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們垂着頭,大口地喘着氣。

    她們此時,也隻剩下了喘息的力氣了。

     朱紅先是被一泡尿憋得很急,她匆忙地和身邊的沈雅打了聲招呼,便急急地鑽進了一蓬樹叢,當她解完手時,才發現胃裡空洞得無着無落,她想一定要找點吃的。

    一路上,都是大夥在一起走,發現點能吃的,輪到她這裡,還不夠一口,這次,她一定要自己行動。

    于是,她向叢林摸去。

     十八歲的朱紅是名護士,對山裡的野果在書本上她了解一些,知道有些野果是不能亂吃的,有的不僅有毒,嚴重的會緻人喪命。

    這時,她發現了一隻猴子,那隻猴子很靈巧地在林叢中跳躍,她靈機一動,跟猴子走,猴子窩一般都有一些可采到的野果,這些野果既然猴子能吃,人也就能吃。

    她緊張又激動地跟随在這隻猴子後面,果然,那是一隻回窩的猴子,她三腳兩步地趕過去,猴子看見了她,龇了龇牙,一點點向後退去。

    她已經管不了許多了,一步步向前逼去,待她看見猴子窩裡果然有幾個野果子時,幾乎奮不顧身地撲過去,這時,她忘記了身邊的一切,蹲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