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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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搖搖。

     他抓起桌上的茶壺,擡頭厲聲逍:“諸位,不可欺人太甚。

    龍某不招惹任何人,也不願生事自找麻煩,但泥菩薩也有土性。

    真要拚命,龍某也不是善男信女。

    ” 燈光下,長炕上站著兩個人,顯然是從屋頂的破孔中飄落房中的。

    左首那人頭戴懦冠,穿一襲長皮袍,腰帶上插了一把玉骨摺扇,扇墜懸著一顆光華四射的大紅寶石。

    中等身材,面如冠玉,劍眉入鬓,顯得年輕俊逸,一表人才。

     右首那人年紀略大些,約四十上下。

    皮風帽,短銀鼠裘,腰懸長劍,看上去英氣勃勃,人才品貌皆不輸于左首的儒士。

     兩人臉現笑容,左首的儒生指了指炕後已封閉了的窗口,微笑道:“小老弟先别生氣,咱們此來并無惡意。

    剛才房中的事故咱們在窗縫看得真切。

    ” 中海就□嘴将冷茶喝幹,挺身下來,冷冷地問:“那麼,諸位仍是為劍訣而來的?”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剛才天玄劍施铨的女兒已經說得夠明白,隻希望尊駕誠心與咱們合作。

    ” 中海注視了兩人片刻,無可奈何地說:“好吧,你們有何高見,但請言明。

    ” “尊駕不先問問咱們的姓名麼?” “請教。

    ”中海無可無不可地說。

     “大概你也曾聽說過一劍一琴三丐三生,在下玉扇書生荊偉明。

    ” “雲栖生司馬長青,正是區區在下。

    ”懸劍的人答。

     中海抱拳行禮,說:“午間方聞三生的大名,晚間即得見顔色,小可幸甚。

    兩位有何見示,尚請賜告。

    ” 玉扇書生向屋頂招手,說:“成老弟,請下來一觀。

    邊地風雪之季,追蹤極易,那妞兒走不了的等會兒再前往尚未為晚。

    ” 屋頂破孔中,接二連三降下三個人,兩個是彪形大漠,一個是英俊的壯偉青年。

    青年劍眉虎目,齒白唇紅,七分英武中,透露出三分書卷氣。

    隻是,虎目中流露著不正常的光芒,正是一般所謂的色兩個彪形大漢絡腮胡森森戟立,根根見肉,肩寬腰圓。

    大環眼兇光暴射,像一對煞神。

    背上各系眼。

     了一把連鞘九環刀,紅綢子吹風十分醒目。

    兩人面貌十分神似,叉腰分立在青年人身後,向中海虎視眈眈,一看便知他們是青年人的保镖。

     青年人腰懸長劍,臉含朗笑,向玉扇書生微笑逆:“荊兄所說确有道理,妞兒像是煮熟了的鴨子飛不掉的,急也不在一時。

    ” 玉扇書生轉向中海,說:“龍老弟,在下替你引見引見。

    這位成老弟名紹箕,綽号美稱小襄王,是目下江湖中有數的風流人物之一,出道雖晚,聲譽甚隆。

    成老弟的尊翁,是二君之一,提起麒麟山莊莊主玉麒麟成君玉,如果是江湖人沒有不知之理。

    那兩位壯士,是麒麟山莊的超塵拔俗好漢,人稱麒麟雙豪。

    老大人熊歐文,老二怪熊歐武,是親兄弟倆,練了一身金鐘單上乘秘學,内外兼修功□化境。

    老弟不可輕易放過親近的機會。

    ” 不等中海有何表示,小襄王已在袖中取出一本書,丢過說:“龍兄,請看看這本劍訣,是不是枯骨魔僧從積骨窟中找到的原本?” 中海接下,不用翻閱,便知确是那本裡面畫有許多龜牛豬犬的僞劍訣,信手抛過說道: “正是這一本。

    ” “真的?” “半點不假。

    ” “你沒看,怎知道就是這一本?” “這本劍訣首先落在小可的身前,所以一看便知。

    ” “裡面寫了些甚麼?” “小可不知。

    ”中海直率地答,為了省麻煩,他隻好推得一幹二淨。

     小襄王将劍訣交與人熊卧文,又道:“龍兄,可否将你手中的書信讓在下一觀。

    ” “那……” 小襄王向怪熊歐武揮手,說:“拿來。

    小心了。

    ” 敝熊歐武應喏一聲,大踏步上前将手一伸,似乎懶得說話,氣焰迫人。

     中海略一遲疑,最後乖乖地遞過。

    在敵衆我寡形勢險惡中,他也知道惟有泰然處之,方可保安全的。

     小襄王從怪熊手中接過書信笑道:“龍兄,十分抱歉,按理在下不該看你的平安家信,但事非得巳,休怪。

    ” 他取出信箋,念道:“大明成化二十一年冬十月五日,父思信。

    接汝年初之平安家書後,父及汝母内心稍安。

    兒自起解之後,幸官府不加追究家屬,故迄今家中一切平安,惟願汝于服刑期滿之前,務必安心服刑。

    格守王法。

    毋心燥氣浮……” 他不再往下念,順手交與怪熊歐武,示意交還中海,一面笑問:“老弟,我相信你确與這次搶奪劍訣的事無關。

    而老弟的立身行事,确也令人肅然起敬。

    因此,在下向老弟提供些許忠告。

    那白衣神君為人介于邪正之間,仇敵甚多,他在暗中保護你東下,也許反而替你招災攬禍。

    幸而他隻答應送至□豫交界處,大概不會有太大的麻煩兇險。

    沿途老弟千萬不可說出他是你的朋友,慎之慎之。

    ” 說完,向玉扇書生說:“荊兄,司馬兄,咱們走。

    ” 中海無可奈何地長籲一口氣,将書信仔細地藏入懷中,說聲“晦氣”,熄燈就寝。

     第二天,風雪已止。

    他結算店錢踏著浮雪登程,無畏無懼地奔向蘭州。

     在蘭州換引,領一紙沿途可至驿站食宿的文憑,限期是四十天,他必須在四十天之内趕回故裡投到。

     餅了蘭州,算是脫離了軍政府的地境,正式進入□西臨洮府的治地。

    由這兒到□西的省治西安府本兩條路可走。

    一是大道,經平涼府、泾川、□州。

    一是小道,經鞏昌府、秦川、入寶雞;這條路不好走,猛獸出沒無常,走上百十裡不見人煙并非奇事,在萬山叢嶺中亂闖,老命說不定難保,十分兇險。

     為了怕江湖人再找上頭來,他冒險走小道。

    他卻不知這條路名義上雖是小路,其實走這條路的人卻比大路還多,真正危險的地方并不多見。

    相反地,渭河河谷一帶,倒是繁華所在,鞏昌府民康物阜此是與蕃人交易的西部第一大府。

    而且走這條路有一最大的好處,便是所有的關隘盤查松懈,為非作歹的人視為坦途。

     碑昌府與臨洮府的渭源縣交界處,有一座關隘叫做首陽關,位于首陽山的中部。

    據說,這座山就是恥食周粟因而餓死的伯夷叔齊兄弟倆餓死的地方。

    其實,天下共有四座首陽山。

     一是山西的雷首山一是京師的陽山,二是河南的邙山,也稱首戴;另一地方是這座首陽山。

     至于是否就是伯夷叔齊餓死的真正所在,大有疑問。

     兩地交界處的一段山徑奇峰壁立,虎狼成群。

    旅客皆利用午牌時分結隊而過,一是避免虎狼的襲墼,二是防範利路的強盜打劫。

    因此,渭源至鞏昌不足百裡的旅途,也列為一程。

     中海急于趕路,他可不管一程半程,也不問問道路的景況,隻顧埋頭趕路,反正破曉即行,歸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飛返故鄉。

     他的腳程驚人,從蘭州出發,第一天便趕到臨洮府。

    次日一早裡糧啟程,近午時分便過了渭源,半天時光,便趕了一程,沿途平安無事。

    假使他在渭源打尖,也許可以問清前面的路途景況,但他是裡糧而行,并未在渭源逗留,大踏步向萬山叢中的龍潭虎穴就闖。

     大雪已霁,天宇中居然出現了朦胧日影,大概再過兩天,極有放晴的可能。

     罡風刺骨,比下雪時還要冷,幾乎到了呵氣成雪滴水成冰的地步。

    但他不怕澈骨奇寒,一股勁地向前趕。

     他感到奇怪,怎麼這段路好半天沒看到半個人影? 天地一色,白皚皚茫茫一片,人獸絕迹,除了風聲,四周靜得可怕。

    這一帶的山峰,皆自西北向東南傾展,道左便是渭河的上遊,下墜數十丈,看得到下面的河床但不見有水,甚至連冰也沒有,隻雪,雪已将河床蓋住了。

     人在積雪的山腰中行走,上有随時可能崩塌的積雪浮冰,下有深約一二十丈的河床,稍一大意,掉下去摔在積雪的河床上,後果不堪設想。

     饒過一座小山峰,居高臨下往下看,我的天!玉樹瓊花,天地一色,看不到村落,見不著人迹,有他孤零零一個人。

    蒼涼、死寂、孤獨、無助。

    不知是他遺棄了塵世呢,抑或是塵世遺棄了他? 一陣罡風襲到,他機伶伶地打了一冷戰,忖道:“難道我迷失了路途麼?要不就是趕過了宿頭,不然怎麼不見半個旅伴?” 誰說沒有旅伴?後面半裡地,就有一個穿老羊皮大襖,點著拐杖的人,正舉步維艱地緩緩而來。

     他不經意地扭頭向後瞧,看到了人影,心中一喜。

    接著他無可奈何地幽幽一歎,自語道:“白衣神君果然夠朋友,他趕來了,我欠他一份情。

    ” 他卻不知,白衣神君這時卻在渭源等他,以為他定然在渭源,所以先一步在城中等候,沒料到他已冒失地上道。

     他知道江湖人大多有怪癖,不願與人同行,不然白衣神君已經答應保護他出□,何以又不與他一同作伴啟程? 他誤認後面的人是白衣神君,當下不再停當,重新趕路。

    也因此一來,他心中無形中增加了不少安全感。

     轉過山坡,已看不到後面的人了。

     前面是一座曲折盤旋向東南延伸的峽谷,道路在山腰上蜿蜓而行,積雪太厚,而道路卻又不寬,人在上面行走,驚險萬狀,動魄驚心。

     經過一座斜谷,谷口的山坡上有一座倒塌了的歇腳亭。

    亭畔原有一道十餘丈高下的瀑布,但這時已不見瀑影,隻有無數斷斷續續懸空高挂而下的冰柱,看去像是一座巨大而破損的水晶簾,極為壯觀往斜谷深處看去,雙峰夾峙,谷中凋林流落,滿坑滿谷積雪耀目。

     亭右側,有一座凸出路中的懸崖,形成一座天然的崖穴,崖内有供人休憩的積薪,倒是一處聊避風雪的好所在,近崖根處居然還有用石塊架起的炕竈哩! 看看将近崖穴,忖道:“天色不早,前面不知是否還有村鎮歇腳,何不歇會兒在這兒用膳?等白衣神君前來聊聊豈不甚好?” 罷到崖穴前,突見穴前積雪與碎石之間插了一根樹枝,枝上橫置了一根雕翎箭。

    箭放置得十分技巧,箭尖斜向穴外的天空,矢尖稍後方有一具像爆竹似的紅色怪物體,後端有一根引線。

     他站在箭旁打量,弄不清這玩意是怎麼回事,隻知這這是一枝信号箭,卻不知是箭主故意留置在這兒的呢,抑或是遺失在這兒的?看景況,至少不會是不慎遺落在這兒的,遺落得這麼巧。

     他懶得多想,迳自進入崖穴,卸下包裡,取出一方其硬似鐵、又黃又黑的炕餅,一面倚在崖根下大嚼,一面用皮囊中的酒佐餐。

     半壺酒下肚,渾身暖洋洋地,他摘下風帽,敞開老羊皮外襖,正想收拾食物,突聽崖外傳來了踏雪之聲。

     “是白衣神君來了。

    ”他想。

     當下一躍而起,走至崖口接人。

    但一照面之下卻不由怔住了,來人不是白衣神君,而是一個風燭殘年,臉色蒼白的老人。

     老人腳下踉跄,點著木棍跌跌撞撞地沖到,口中呼出的霧氣急促地進出,唇上下的白須凝結了不少冰雪。

     他亳不思索地伸手挽住了老人,說:“老伯,小可挽你到崖下歇會兒。

    ” 不管老人是否答應,急忙将老人扶至崖根坐下,火速取下老人腰下挂著的小包裡,驚道:“糟!伯,你病得不輕,穿得又單薄,皮襖前襟和肩背後有破縫,這怎麼行?” 老人不住喘息,雙目無神,牙齒震得“克克克”直響,有氣無力地說:“命……命也! 看……看來,我要埋骨……” 他将酒囊送至老人口邊,斷然地說:“老伯,先别說話,保全元氣要緊,喝下幾口酒,小可替你老人家推□推□趕走風寒再說。

    ” 老人貪婪地咕噜噜猛喝個夠,方讓中海将身軀放倒。

    中海不敢解開老人的破皮襖,隻好用掌不住按、拍、揉、推,替老人活血。

    許久,老人臉上開始有了血色,中海自己卻額上見汗方行停手。

     不僅如此,他掏出針線包,用針線替老人将皮襖的裂縫縫好,再給老人喝了兩口酒,透過一口氣道:“老伯,你的病很怪。

    ” 老人已恢複精神,但仍然虛弱,漠然一笑,說:“青年人,有何可怪?” “你可感到頭暈、目眩、厭食、右脅不适,左腿酸麻、便結等等症候?” “沒有。

    ”老人愛理不理地說。

     中海搖搖頭,稅:“依我看,你定然不時感到頭暈眩目,左脅不适和左腿酸麻。

    請坦誠相告。

    ” “這……這倒不假。

    ”老人勉強點頭同意。

     “這就怪了?你的症狀是足少陽膽經出了纰漏,卻眼不黃,肌不變,能食,便不結,決非黃疸,所以可怪。

    ” “唔!你倒像是行家。

    ” “不敢當,小可略識一二。

    ” “依你之見……” “隻有一種可能。

    ” “說說看。

    ” “被人打傷足少陽膽經,而且傷處是中間淵液至居膠一段重要所在。

    ” “甚麼叫淵液……”老人故作不解地問。

     “這是穴道的名稱,便于醫家下針推□所定的經脈部位。

    ” “依你看,我能拖多久?” “這得仔細檢驗才行,小可不敢妄下定論。

    但依常情而論,三旬之内,老伯将…… 将……” “怎樣?” “發狂而死,雙目先盲。

    ” 老人如中電觸,臉色大變。

     “老伯須及早……” “你是說,我得及早準備後事了?”老人臉色泛青的問,一把将中海抓住,渾身更在不停地發抖呢。

     “老伯萬請稍安毋燥。

    小可的意思是,須及早延醫診治。

    ” “這是說,我還有希望?” “是的,半月之内,老伯必須就醫:再就是,須找到名醫。

    方脈之學不易,難學更難精,要是找上了庸醫……” 老人倒抽一口涼氣,接著目露喜色,求道:“哥兒,你能看出老朽的病情,而且一言中的,必定能活我殘生,可否憐我孤苦加以援手?” 中海沉吟不語,臉有難色。

     老人以手掩面,激動地說:“老朽一生飄零,從未開口求人……” “老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