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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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扣住泵娘的腰帶,向側旋出,喝道:“退!收劍!” 桌旁用火摺子點燈的少女,剛來得及拔劍沖上,同伴已被制住,如果貿然進擊,勢必先将同伴刺傷,隻好乖乖站住,但并未收劍。

     被制住的小泵娘軟倒在中海的懷中,翻著白眼咬牙忍痛。

     中海的左手将她挾住,像一隻大鐵鉗,右手虎口叉住她的咽喉,想反抗已力不從心了,她仍橫蠻地叫道:“放手!你真不想活了?” 中海冷哼一聲,冷冷地說:“正相反,我比任何人都想活。

    說!你們為何而來?” 僵在一旁的少女哼了一聲,在懷中取出一枝小小三角旗,手一揮,旗脫手而飛,“得” 一聲輕響插在燈旁徐徐飄揚,片刻方止。

     旗長不到八寸,銀杆,銀面,銀流蘇,中間繡了一頭金色的鳳凰,栩栩如生。

     中海不認識小鳳旗代表的主人,不加置理,仍往下說:“在下與兩位無仇無怨……” “吠!見了金鳳令,你還不行禮聽候吩咐?”少女冷叱。

     中海瞥了金鳳令一眼,訝然問:“金鳳令是甚麼意思?與在下何幹?” “哼!你不知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金銀雙鳳令?” “怪事,我為何該知道?” “你……” “我,一個遇赦返鄉的囚徒,八年苦役剛獲自由,實在不知道甚麼金銀雙鳳令。

    ” 被制的小泵娘向同伴叫:“不必和他磨牙,快請主人入室處理。

    ” 持劍少女發出一聲異嘯,退在一旁。

     房門口人影徐現,異香滿室。

    首先,四名背劍的白衣少女進入室中了。

    接著,中海感到眼前一亮了。

     一個内穿白狐裘、外披白緞子大氅的少女,輕靈地進入室中。

    後面又出現兩名少女,上前替她們的女主人卸除大氅。

     這少女好美,摘下風帽,現出頭上簪了三朵珠花環的三丫髻,珠光映照,雲鬓堆綠,瓜子臉,遠山肩,深潭般明澈無比的大眼睛,瓊鼻俏巧,櫻唇一點紅,桃腮溫潤,身材相當高,可惜白狐裘已掩去她的胴體身段,不然看去必定十分動人。

    腰間懸著的長劍古色斑爛,決非凡品。

     門仍未掩上,後面的兩名少女把守在房門口向外戒備。

    另四名先入室的少女,則分列在門的内側裡。

     梳三丫髻姑娘緩步走近,鎮定大力地打量著中海片刻,方用銀鈴似的甜美嗓音問:“閣下剛才的話是真的麼?” 中海哼了一聲,反問道:“在下為何要說假話?” “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 “你還沒說呢?” 泵娘指了指桌上的金鳳旗,若無某事地說:“金鳳是我的綽号,我姓禹。

    至于名,你自己去打聽好了。

    ” “區區姓龍,名中海。

    不知禹姑娘有何見教?” “本姑娘專誠請教,有事相商。

    ” “請賜示,區區知無不言。

    ” “鬼愁嶺山神廟積骨房的劍訣,閣下……” “哦!在下親見一個稱為枯骨魔僧的和尚奪走了。

    ” “不是閣下□走的?” 中海劍眉一軒。

    不悅地大聲說:“禹姑娘,在下自身難保,身有要事,不想過問也不願過問任何與己無關的閑事。

    山神廟之事,在下僅是過路行旅,隻不過适逢其會,根本不配也不敢參予……” 金鳳不等他說完,扭頭向外叫:“帶雙尾□。

    ” 房門口應聲出現一名少女,右手平伸,抓住一個大漢的後腰帶,提燈籠似的快步入室,在桌前松手,将大漢往木椅上一放,原來是與枯骨魔僧一同奪取劍訣逃走的雙尾□。

    在微弱的燈光映照下,雙尾□四肢軟綿綿地,臉色像死人一般,蒼中泛青,雙目無神,像條病狽般氣息奄奄,毫無生氣。

     金鳳的目光回到中海的臉上,寒著臉問:“枯骨魔僧所獲的劍訣是假的。

    而在奪取劍訣之前,劍訣首先落在閣下的身前。

    再就是劍訣出現之前,閣下早已在山神廟逗留。

    如果雙尾□的話不假,閣下如不是已經事先取走,必定是在衆人動手奪取時偷天換日掉了包。

    ” 中海憤怒地叫:“胡說!” 金鳳的鳳目中,泛起重重殺機,沉聲道:“俗語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論藝業隻配做三流腳色,即使按劍訣苦練也毫無用處,反而會招來殺身之禍。

    這樣吧!我們做一筆交易,劍訣給我,我給你黃金一千兩交換。

    ” 中海心中急怒交加,想不到山神廟的片刻逗留,無端惹來了天大的麻煩,一而再幾乎送掉性命,這是從何說起? 他封這些江湖人生出無窮反感,怒叫道:“豈有此理?途經山神廟的人,不止我一個龍中海,你們怎能咬定是我取得了劍訣?他們動手奪取劍訣時,我袖手旁觀根本不敢接近……” 懊死的雙尾□突然虛弱地說:“你根本不敢接近,卻将我打得死去活來,是麼?” 中海跳腳罵道:“你這狗東西血口噴人,你……” 金鳳小小年紀,似乎甚為專橫,用一聲冷叱打斷中海的話,冷笑道:“強詞知其所窮,不必廢話了,你大概自以為了得,不願将劍訣交出來的了。

    小麗,你們先搜。

    ” 持劍少女應聲奔向暖炕,另四名少女也撤劍奔到。

     被制的少女也利用中海的激憤大意的刹那間,猛地一肘頂出,纖手猛拂。

    “噗”一聲頂中中海的左肋,因猛無比。

     中海本來可以扣便少女的心接腰,也可以扣住少女的咽喉,但對方是驕小的少女,他下不了手,心中一遲疑,便被少女掙脫掌握。

     一肘尖他挨得起,立即向前一伏,閃電似的抓住地下少女先前被打落的長劍,怒吼道: “住手!不許動在下的東西。

    ” 金鳳勃然變色,伸手拔劍,揮退侍女,怒道:“狂徒,你的膽子真不小。

    ” 一面說,一面挺劍迫進。

    中海不甘心,也舉劍迎上。

     長炕的末端是木桌,中海的睡處在末端,炕前形成一條走道,左有壁、右有炕,走道寬不過五尺,隻能直進直退,不然隻有上炕。

     金鳳氣吞河嶽,毫無顧忌地進擊。

    她的劍電虹耀目,晶亮可□,冷氣森森的,動時發出陣陣的龍吟。

     “刷刷刷!”她連點三劍,奮勇直上。

     中海先不回敬,退了兩步,劍尖微動,突然疾攻而上,宛若靈蛇吐信,兇猛無比。

     “铮铮铮!铮!”連攻四劍,皆被金鳳震開。

    總算不錯,被他奪回退出的兩步地盤。

    可是,劍巳出現了四處豆大的缺口。

     “呀!”金鳳嬌叱,電虹急閃,招出“梅花三弄”,一劍連一劍,一步趕一步,但見電虹接二連三飛射,吞吐間難辨劍影。

    狂野地搶攻。

     “铮铮铮……”龍吟乍起,風雷聲大作,火星飛濺。

     地方狹窄,巧招無用武之地,比快、比急、比力,像是鼠鬥于窟,方大者勝,沒有回旋躲避閃讓的空間。

     中海膂力超人,八年的苦役,把他鍛練成銅筋鐵骨的好漢,而且練了氣功,内力也不弱,雖未登堂入室,先天的神力已彌補了後天的不足,他應付尚無困難。

     他全神運劍,揮動間從容不迫,疾進疾退,居然被他接下了十五劍,但已退到桌旁了。

     糟!桌上擱了骨匣,再退便要撞翻木桌啦!他一聲沉叱,躍上長炕,居高臨下連揮三劍。

     “铮!克!”暴響乍起。

     糟了!劍斷了尺長劍身。

     金鳳一聲低叱,也躍上長炕,迫進冷笑道:“你更命還是要劍訣?說!” 中海心中一涼,徐徐後退,快退近牆壁了,咬牙道:“在下要劍訣何用?” “那麼,給你一千兩黃金交換。

    ” “在下根本沒有甚麼劍訣。

    ” “哼!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著!”聲出劍出,風雷乍起。

     “铮铮!嗤!” 中海感到手中一輕,接著電芒貼斷劍旋到,冷電澈骨,鐵屑飛堕。

     “撒手!”金鳳冷叱。

     不由他不撒手,手上隻有劍靶了,丢了斷劍靶,趕忙向側閃。

     可是慢了些兒,電虹吞吐了兩次,第一次貼右臂擦過,奇冷澈骨,臂外側麻麻地,閃向已被截住,他知道,臂外側受傷了。

     不等他再向左閃,冷冰冰的劍尖已抵住了他的胸坎,将他抵在牆壁上,冷叱入耳:“你再想反抗,休怪本姑娘心狠手辣。

    ” 中海籲出一口長氣,切齒道:“你隻憑手中的寶劍,神氣甚麼?你記著,一劍之恨,會有回敬的一天。

    ” “你恐怕沒有機會了。

    除非把劍訣交出,還來得及。

    ” 這時,五名侍女已開始窮搜,一無所得。

    一名侍女搜木桌,信手揭開骨匣,突然驚叫一聲,甩手變色而退。

     “是甚麼?”金鳳扭頭問。

     “是……是一堆碎骨。

    ”侍女答。

     “碎骨?” 中海接口道:“那是在下的難友骸鼻,在下答應他恢複自由時帶回他的故鄉。

    ” “檢查,倒出來看看。

    ”金鳳毫不動容地叫。

     中海勃然大怒,切齒道:“天下間竟有你這種人性已失的女人,你簡直行同禽獸。

    ” “拍拍拍拍!”金鳳連抽他四記耳光,殺氣騰騰地叫:“死囚!你還敢罵我,如果劍訣在匣内,本姑娘要将你化骨揚灰。

    ” 侍女硬著頭皮,将碎骨倒在包骨匣的布巾上。

    布巾與骨匣之間,那薄薄的布囊摺得與匣同大,也與布巾同色,如不留心,是不易發現異狀的。

    侍女有點害怕,毫未留意,碎骨往上一倒,更無法發現啦。

     “匣中一無所有。

    ”侍女叫。

     中海流下兩行情淚,閉上眼沉重地低喚:“濟慈兄,你在天之靈請恕我,我無能,連你的骨骸也無法保全。

    蒼天哪!你對我們這些可憐蛇太殘忍了。

    ” 金鳳無動于衷,冷冷地說:“叫蒼天有甚麼用?蒼天可管不了世間那麼多的閑事。

    ” 中海虎目放光。

    眼瞪得彪圓,一字一吐地說:“我姓龍的也不信天,但相信理字。

    當世間已不需要理字時,我龍中海也會和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人同流合污的。

    ” 金鳳又揍了他兩記耳光,怒叫道:“閉嘴!你竟敢說本姑娘喪盡天良?家父雄霸天下,領袖南北水陸兩路綠林英雄,尊稱洞庭王,劫富濟貧,替天行道,俠名滿天下。

    本姑娘姐妹兩人,遨遊江湖行俠仗義,除惡鋤奸……” “哈哈哈哈……”中海突然爆發出一陣震天狂笑。

     金鳳一怔,惑然問:“你笑甚麼?有何可笑?” “我笑你。

    ” “我有何可笑?” “哈哈!好一個行俠仗義、除惡鋤奸的賊俠女,你行甚麼俠?仗甚麼義?你隻配迫我一個苦役了八年的囚犯,無中生有要搶甚麼劍訣。

    你隻會帶一群賊女人,侮辱骸鼻,糟塌死人……” 蓦地,瓦面上突然傳來一聲怪叫:“好!罵得好。

    ” 金鳳左手一擡,三道細小的銀虹向上飛,“嗤嗤嗤”三聲輕響,銀虹透瓦而過。

     西北的房屋一般都低矮結實,屋頂高不過丈四五,銀虹上射,一閃即沒,房中燈光暗淡,不易看出是何種暗器。

     接著,“卡啦啦”一陣暴響,瓦面開了天窗,斷了兩根椽木,一個灰影随著碎瓦急墜,“砰”一聲跌坐在炕上。

     一名侍女手急眼快,飛躍上炕。

     灰影伸手一抄,便抓住侍女的右腳,信手一扔,侍女跌倒在炕上,連滾四匝,滾到另一端去了。

     灰影搖搖幌幌地站起,一面拍掉滿身的灰土和雪花,龇牙咧嘴怪笑道:“我的天,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兩般都不毒,最毒婦人心。

    我的好宮主,小鳳兒,我老人家打了一輩子光棍,破百衲一向都是自己動手補,老眼昏花,你給我這種小針,我老人家怎能将線穿上?呵呵!還給你。

    ” 原來是一個肮髒邋塌的老怪物,一頭白發像個亂雞窩,積了不少雪花,破百衲油光水滑,臭氣襲人。

    滿臉皺紋。

    吊客肩,白果眼,尖鼻,癟嘴,白須拂胸,腰帶上插了一根代表年高德劭的鸠首短杖。

    他怪聲怪氣地說完,鳥爪似的手掌一攤,掌心中明晃晃地擺著三枚繡花銀針,往金鳳面前一遞。

     “老鬼!又是你。

    ”金鳳切齒叫。

     幾名侍女臉現驚容,不住向後退。

     老家夥伸仲舌頭,聳聳肩,擺出一付令人惡心的天真惡像,怪腔怪調地說:“怎麼?不是我還有誰?難道會是死纏著你不放手的小囊王成少莊主麼?你以為誰來了?” 瓦面上,突又傳來震耳的叫聲:“小襄王已追枯骨魔僧去了,我這不速之客來得不是時候。

    ”聲落,白影出現。

    白衣神君飄然而下。

     接著,又是一個嬌小的白影飄落,脆甜的語音入耳:“老爺子,侯前輩可惡,他作弄素兒哩!” 人剛落實,一腳向白衣神君踢去。

     白衣神君呵呵一笑,向側一閃,笑道:“小丫頭,大姑娘家動手動腳,不羞?” 白衣小丫頭好美,花一般的臉,眉目如畫,櫻口旁兩個笑渦兒,笑起來好深好深。

    十六七歲大好年華,身材發育完美,但臉上稚容未褪,流露著嬌憨刁野的神情,定然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頭。

    腰帶上,帶了一把一尺二寸的小劍。

    她一腳落空,正待用粉拳進招。

     老爺子已經叫道:“小素,不可無禮。

    去,叫那位大宮主手下留情,那小夥子就是神君新結交的好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