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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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駝楊彪系三丐之一,乃是一個遊戲風塵的奇人,江湖人背地裡大多叫他為駝丐,隻當面稱他為神駝。

    其實他并不向市面乞讨,專找那些暗中不規矩的武林大豪硬索,由于他功力奇高,被勒索的人敢怒而不敢言,無奈他何。

     神駝在世間無親無故,孤家寡人一個,遨遊天下,萍蹤無定,唯一的嗜好是杯中物,得來的錢财随手送,身上經常一文不名。

     他聽中海問起海宇五雄大感奇怪,所以問中海找海宇五雄有何貴幹。

     海宇五雄的聲譽太過惡劣,近年來逐漸成為江湖的風霎人物,無惡不作,兇橫霸道殘忍狠毒,惡迹如山,漸漸地引起了俠義英雄們的注意,經過多次的狠拚,出頭管事的英雄人物死傷□□,海宇五雄更為嚣張,橫行天下名頭愈來愈響亮,逐漸與江湖十六高手齊名了。

     海宇五雄崛起之後卻極少在通都大邑出現,五人五騎出沒在偏僻而富裕的地區,避免與大批出動的官兵沖突,飄忽如風,出沒無常,罪行擢發難數。

     加以那些不願多事的武林名宿大多抱有獨善其身的觀念,事不關己便不願過問,更助長了海宇五雄的兇焰。

    他們小心地避免在大名鼎鼎的高手名宿左近生事,卻不時向那些一二流人物叫陣騷擾,甚至予以鏟除搏殺,名頭愈闖愈大了。

     中海見神駝神色有異,冷冷一笑道:“小可要看看他們,希望他們是小可要找的人。

    ” 神駝似乎心中一寬,說:“聽你的口氣,似乎像是找他們算賬哩!” “目前很難說,是敵是友,還得等見面之後方能斷定。

    ” “你能将内情告訴我麼?” “不,小可不想打擾任何人,我希望他們是我要找的人,他們是七年前一椿滅門血案的唯一可疑的兇手。

    ” 神駝神色凜然,沉聲說:“小老弟,我警告你,如果你貿然找他們拚命,死的必将是你。

    老實的說,我窮要飯的曾經自命不凡,與天玄劍叫過陣,和五妖魔分别動過手,但如果要我和海宇五雄火拼時,我還得憤重考慮後果,他們五人同進退,動手時五人聯手,勢如雷霆,出手瘋狂惡毒狠辣,銳不可當,你……” 中海冷冷一笑,說:“即使他們個個皆有霸王之勇,我又何所懼哉!扁憑勇悍自然沒有用,我甯可鬥智不鬥力。

    ” 接著,他将拳頭捏得緊緊地,虎目中爆發著怨毒的火焰,咬牙切齒地說:“老前輩,慘死在泉下的人死不甘心,活著的人決難忘懷,生遭荼毒,死痛銜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想我會知難而退的麼?老前輩,不會的,絕不會的!” 神駝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沉聲道:“等我一等,大病離體後,我助你一臂之力。

    ” 中海沉重地搖頭,慘然一笑,說:“老前輩,如果小可想假手他人,我會去找白衣神君,或者找大峪山主,他們決不會袖手旁觀。

    但我不能,我要忍辱負重獨力完成報仇的事。

     再說,在未抓住真憑實據之前,我不能冒失地胡亂指人是兇手,我不是窮兇極惡之人,别說了,飯菜快冷啦!” “咦!你與白衣神君有交情,和大峪山主……” “是的,承他們看得起我,肯折節下交,大峪山主的少公子雍玉,喉生雙蛾被庸醫所誤,命在須臾,是我從鬼門關裡将他拖回陽世的,雍少山主要親送我還鄉,我拒絕了,我絕不假手他人。

    ” 神駝不住點頭,但不以為然地說:“你志氣可佳,但有點意氣用事,處事如果過份任性,易趨錯失。

    這樣好了,我替你引見老友幻形老狐餘亮,要他傳你易容幻形之術,相信對你大有好處。

    ” 中海略一沉吟,問:“餘前輩目下在何處?” “在九江廬山。

    ” 中海搖頭苦笑道:“遠水救不了近火,小可心領了。

    ”說完,埋頭大吃,會賬畢,匆匆辭别,迳自走了。

     神駝目送他去遠,自語道:“好一個傲骨天生的小夥子,如果能控制他自己的情緒不難成功。

    可惜我目下自顧不暇,不然倒可助他一臂之力,我先養好病再說,也許能趕去為他盡力,受人之恩不可忘,我該管這檔子閑事。

    ” 中海回到西方禅寺,立即拾奪準備上路。

    他不是不想學藝,事實上他報仇心切,确是沒有時間。

    要想獲得練武人所說的藝業,談何容易?即使是一套莊家把式,也得花上一段時日去體會其中的妙用處,三更燈火五更雞,隻有苦練方可有成,決無速成的秘訣,因此他拒絕了神駝的好意。

     腳下加緊,黃昏時分,他到了雁石巡檢司。

     由龍□到漳平,沿龍溪河谷下行,至雁石巡檢司恰好是中站。

    漳平是漳州府至延平府的必經要沖,以下沿九龍江下放,有船隻往來;往上,經東西洋巡檢司--即後來的甯洋縣--進入延平府地界,雁石巡檢司控制往來要沖,往來小道上的行旅,一律必須受到盤查,檢驗路引,十分麻煩。

     他來得正好,這幾天巡檢衙門遷往□林口,兵勇們忙于公務,關卡上沒有官兵把守,被他平安地進入市鎮,無驚無險,也因此一來,他失去打聽程家的對象。

     為免打草驚蛇起見,他不落店,悄悄地出了鎮西,找到一個村人打轉程厝村的所在。

     真糟糕,在這一帶問路,等于是啞子碰上聾子。

    他不懂閩南語,對方也聽不懂官話,比劃了半天的,仍然是白費勁,用石頭在地上寫字,對方又不識字,他隻好作罷。

     這一帶全是山,隻河谷兩旁有些少田地,果真是地瘠民貧,除了綿綿無盡的原始山林之外,人煙稀少得可憐。

     他鑽入一座山坳中,在山腳下整頓了一個草窩,暫時安頓下來。

    入暮時分,吃飽了幹糧,換上一套夜行衣,帶了匕首,開始登上山脊向西用目光搜尋。

    他認為程厝村既然出了個官拜九品的巡檢大人,必定與衆不同,小地方出了官,那還不神氣? 丙然不錯,左首西北角一座山谷中,一座小村的中間,可以看到兩盞明滅不定的門燈。

     往右看,下面溪旁的雁石舊巡檢衙門依然挂著天燈,卡口也有檢查行旅的警示燈閃閃發光。

     “先到那兒去看看。

    ”他向自己說。

     真糟糕!距小村還有裡把路,怎麼村中出現了許多燈籠?同時,狗吠聲此起彼落,顯然村中有事發生,隐隐二可聽到嘈雜的人聲,接著,鑼聲震耳。

     他略一遲疑,仍向村旁掠去。

    人聲嘈雜,對他是有利的,至少可以避免村中的狗專向他吠叫。

     正走間,突見右面的小徑中,兩個黑影向南狂奔,腳下居然甚快。

     接著,狗吠聲驚天動地,呐喊聲如雷,燈球、火把擁近了村口,有人大叫:“快追!賊人往雁石跑了的。

    ” 人和狗追出了村口,沿小徑狂追兩個黑影。

     中海心中大喜,此時不入村,還待何時?他腳下一緊,從西進入,利用瓦面飛騰,迳向村中心最高的樓房欺近。

     村中燈火通明,家家大門敞開,男婦老幼擠在在屋前議論紛紛,他一句也沒聽懂,幹脆不聽。

     他在屋頂掠走,兔知鹘落身形似電,接近了前面出現的二層樓房。

     這一帶的建築,一般都是三合院,又低又矮,前面是院門,中間是院子,兩側是廂房、柴房、和農具房、谷倉。

    中是大廳,廳兩側與兩廂相連處是側院和廚房,廳有後進,但很少有超過三進的,這一來不但有三進,而且有二樓,院門外挂有門燈,一看便知是村中的大戶。

     他伏在脊角的暗影中,等待亂止。

     大概沒追上逃賊,村人不久便一一轉回,直至三更将屆,全村方始重歸沉寂。

     很糟,這一家的院子中,共豢有兩大兩小四頭黃犬,經常從犬洞中進進出出,如果他下去,必定會驚動那些讨厭的畜生,他油然興起找江湖人弄些辟犬藥的念頭,走江湖的好漢是少不了這些東西,要不就找些虎皮、虎骨、虎糞等物帶上,方便多多。

     鬥轉星移,牛夜了,他像一頭靈貓,閃到二樓的一扇長窗下,傾聽裡面的動靜。

    裡面聲息全無,他放了心。

     看光景,這是二進廳的二樓,後進卻沒有樓,定是主人的居室。

    在想像中,他似乎看到室内的光景:程狗官正摟著心愛的女人,在床上翻雲覆雨、想像中,他父母親的陰靈,正從窗孔中冉冉進入室中,在狗官的床前向狗官索命。

     他恨上心頭,拔出匕首力貫刀鋒,向雕花磁亂漆的窗格子徐徐按下。

     窗格子應刀而折,還得撬開内窗門,内窗上了插闩,他沒有斷闩的工具,隻好撬窗而入。

     搬開窗子,他小心地閃身而入,依然輕輕閉上,倚在壁上運耳力傾聽動靜。

     裡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一陣陣奇異的幽香中人欲醉,他心中一怔,忖道:“唔!可能是女人的香閨。

    ” 香閨是内室,正好,但願這是狗官的姬妾的房間,希望狗官今晚就睡在這兒,免得多費手腳。

    他不是做賊的材料,這種偷偷摸摸的勾當,他實在不勝任,憋得難受。

     他蹲下身軀,伸手探道向前走,要摸近床前,或者找到擺燈的妝台。

     鄰室中原來有燈光,但在這一面是無法看到燈光的。

    這時,燈光倏滅,一個黑影從床上躍下,拔出床前的長劍,推開畫軸,畫軸後有一條秘縫,可以看到中海所進入的内房。

    中海無法發現鄰室的事了,黑影的舉動太輕了,聲息全無,像一個幽靈。

     被他摸近床口了,乖乖,奇香更濃,已可認定是女人的閨房了。

     他站穩了,一面作勢制人,一面取出火摺子。

     鄰室中,黑影伸手去垃開門闩,原來這兩間房的後部相連處,有一扇可互相往來的小門。

     火刀輕響,火焰一閃,火摺子吐出火舌。

     床上一無動靜,但确是有人。

     身旁就是妝台,他伸手點燃了台上的銀燈。

     挑開了羅帳,他怔住了。

     床上隻有一個人,一床薄衾掩蓋著一具曲線畢露的胴體,燈光下,好一幅美人春睡圖呈現在眼下呢! 那是一個少女,隻露出側面,好夢正甜。

    看年紀,大約隻有十六七,五官清麗,一條右臂擱在衾外,露出半段羊脂白玉似的小臂,無邪的睡靥像似綻開的一朵花。

     他搖搖頭,自語道:“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你年輕,你沒有罪。

    ” 他在少女的睡穴上點了一指頭,離開令人心動神搖的牙床,打量四周。

     首先,他看到房門,正想往前走,卻又看到了房後的小門,便向小門走去。

     他始□不知自己已落在别人的監亂中6秘旦中的眼睛,一直注視看他的一舉一動。

     他先貼在門縫中傾聽,然後伸手輕輕推門。

     敝!門應手徐開,聲息亳無,裡面黑沉沉地。

     他略一遲疑,以匕首掩身,悄然閃入。

     痹乖,這間房中的醉人幽香似乎更濃。

     他不再摸索,擦亮了火摺子。

     可是,他倒抽了一口涼氣,僵在那兒了,一把冷電四射的長劍,正指向他的胸口。

    在火摺子的光芒下,眼前站著一個千嬌百媚的美麗少女,穿著寬大的寝衣,拖地的長褲,曲線隐現。

    渾身上下銀光閃閃,原來她的衣褲是出自蘇杭名匠之手的銀紗所織;她的劍,也是銀光閃閃,鋒利無比,冷電四射。

     少女年約十六七歲,身材成熟,眉目如畫。

    在嬌美中,透露著一種難以言宣的風華,令人不敢逼視。

     中悔怔住了,他覺得這女娃兒有點面善,但他卻想不起是誰,他從未見過這樣動人的女郎。

     少女神色肅穆,低聲道:“笨賊,把燈點上。

    ”居然是中原口音,十分悅耳。

     中海不得不聽,若無某事地向床頭的妝台走去,少女用劍抵在他的背心上,亦步亦趨。

     他在打主意脫身,被人用劍迫在後心上真不是滋味,隻要對方不立下殺手,機會多的是。

     銀燈大明,他從容地問:“你打算怎麼辦,在下聽候你的吩咐。

    ” “你何不先說說來意?”少女問。

     “找人。

    ”他簡潔地答,看不見身後少女的神色,他不敢妄動。

     “我以為你是小茜姐的意中人,是找她麼?” “不。

    ” “怪!你卻又不像偷香賊,你找誰?” “你可是姓程?” “不,哦!你是到程厝村找人的?” “不錯。

    ” “程厝村離這兒還有兩裡路,你這笨賊,做案也不先打聽打聽,對了剛才入村偷牛的兩個蠢貨,是不是你的同伴。

    ” 中海聳聳肩,苦笑道:“不能怪我,人地生疏,言語不通,如何打聽?找錯了門路,打擾姑娘,我這裡先道歉。

    你說吧!你打算怎麼辦?” “把你困上,送官究治。

    ” “我無所謂,你叫人來好了。

    ” “你堂堂一表,滿臉正氣,夜入香閨見色而不惑,做賊的手腳也拙劣不堪,決不是個做賊的人。

    你老實說,是不是少盤纏?” “我不和你廢話,你瞧著辦好了。

    ” “盤纏我可以給你,你答應此後不來騷擾?” “笑話!在下窮得喝水,也不要不義之财。

    ” “哦!你确是來找人的,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找程家的什麼人?” 中海突然向前一仆,劍即離背,不等雙手著地,便向側滾,順手抓起妝台前的木凳,貼地便掃。

     豈知少女不進反退,已在眨眼間退出丈外,叫:“你要吵醒主人麼?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