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幻想拾遺金逐塵大道 傳神在阿堵後客空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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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也可以買個冷饅頭吃了。

    如此想着,舉步就向戲館子裡走來。

    北平舊戲館的習氣,觀客不用先買票,盡管找好了座位,自己坐下,然後有一種人,叫着看座兒的,自來和你收錢。

    洪士毅倒也很知道這規矩,所以坦然地向裡走。

    可是當他到了裡面,早見烏壓壓的樓上和池座,坐滿了人。

    池座後面沖門口,堆了一群站着的人。

    這種人叫聽蹭戲的,就是當戲館子最後兩出戲上場的時候,看座人門禁松了,便站在這裡,不花錢聽好戲。

    若說他,他就要看座的給找座位。

    這時當然找不着,真找着了,他說位子不好,可以溜走。

    這種人已成了名詞,自是無法免除。

    洪士毅這時走來,也就成了聽蹭戲的。

    不過他的目的,并不在戲台上,隻是注意地下,那裡有落下的銅子沒有?這裡是座位的最後面,當然是看不見的。

    他于是東張西望,裝成尋人的樣子,向東廊下走來。

    事情禁不住他絕對用心,在最後一排上,有個空座位,在扶手闆上,正放着一疊銅子,并無人注意。

    心裡想着,最好冒充那個看客,就在那空椅子上坐下。

    假使坐下了,可以大大方方的,把那一小疊銅子,攫為己有。

    如此想着,回頭四周看了看,覺得觀客的眼光,都注射在戲台上,并沒有望到自己身上來的。

    膽大了許多,便向那空位子上走來。

    那空位子,正是第一把椅子,并不需要請别人讓坐,自己一側身子,就可坐下去。

    然而正當他身子向前移了一移的時候,哄天哄地一聲響,原來是台上的戲子賣力唱了兩句,台下的觀容齊齊地叫了一聲好。

    士毅倒吓了一跳,莫不是人家喝罵我?身子趕快向後退着。

    及至自己明白過來,加了一層膽怯,就不敢再去坐了。

    不過自己雖不上前去坐,但是那一小疊銅子,看過了之後,始終不能放過它,遙遙地站着,隻把眼光注視在上面。

    不過自己心虛,恐怕老注視着那銅子,又為旁人察覺,因之低了頭,隻管去看地下。

    注視了許久,卻看到附近椅子腳下,有個紙包,那紙包裡破了個窟窿,露出一個面包來。

    他肚裡正自餓着,看了那面包之後,肚子裡更是不受用,隻要一彎腰,那面包就可以撿到手裡,于是将腳移了一移,待要把面包撿起來。

    但是要想得面包的心事,終于勝不過害臊的心事,身子已蹲下去,眼睛還不住向四周觀望。

    恰是有位看座的,口裡嚷了起來道:“道口上站不住人,諸位讓開點。

    ”他的手,離着那面包,還有二三尺路,但是要縮回來,人家也會知道的。

    于是生了個急智,隻當要整理襪子,用手摸了幾下。

    好在看座兒的并不注意,然後才擡起身來,向後退了幾步,依然擠到聽蹭戲的一塊兒去。

    不過他那雙眼睛,還是遙遙地看到那空位子上去。

    心裡可就想着,隻要散了戲,大家一窩蜂的走開,就可以搶步上前,把那疊銅子拿過來。

    隻是他越盼散戲,這戲台上的戲子,唱得格外起勁。

    待要到别地方去繞個彎子再來,又怕就在那時散戲,機會又丢了。

    滿戲館子的人,都在高興看戲,隻有他反過來,恨不得立刻戲就完了。

    兩隻腳極力地踏着地,地若是沙質的,真可以踏下兩個窟窿會。

    這個原因,固然是為了着急,也是為了要忍住肚子裡的餓蟲。

    同時身上的大汗,如雨般地下來,頭腦都有些發暈了。

    這種難受之處,心中當然是不可以言語形容。

    但是在看到那椅腳面包之後,又發現了那裡還有幾個銅子,若是扶闆上的銅子撿不着,地下幾個銅子,總是可以撿來的,那也可以買點東西吃了。

    忍着罷,再過一小時就好了。

    在他這樣十分着急的時候,也就向戲台上看看。

    好容易熬到看客紛紛離座,都向外走,秩序紛亂起來。

    趁了這個機會,連忙就向人叢中擠了進去。

    但是他向裡擠,觀客們卻向外擁,待他到了不受擠的所在,回頭看時,滿池座人快要散光了。

    也有人很注意他,散了戲都向外走,怎幺他單獨向裡走呢?他也怕人注意此層,于是裝出找人的樣子,四周看看,也向外走,隻是腳步走得非常之慢。

    到了那個放銅子奈恢帽撸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銅子竟放在扶手闆上,沒人拿走。

    這廊子裡的人都走空了,隻有他一個人在這裡。

    這些錢,可以大大方方揣到袋裡來的了,于是走上前,便去拿那銅子。

    豈知天下真有那樣無巧不巧的事?當他伸手去拿的時候,不先不後,桌子底下卻伸出一隻手來,把銅子拿去。

    低頭看時,一個人拿了掃帚,彎腰掃地,順便将錢拿去。

    不用說,他是這戲館子裡人,無法可以和他計較的。

    這筆錢拿不到,記得那椅子下,還有幾個銅子,一包面包,倒可以小補一下,便低頭走過去。

    然而那邊地上已掃得精光,分明是這個掃地的搶了先了;椅子外面,有條大毛狗,嘴裡銜了一大塊面包,坐了擡着頭,向人隻管搖尾子。

    他看見了,恨不得一腳把狗踢個半死。

    可是看客雖走了,樓上樓下,正還有戲館裡人在收拾椅凳,自己如踢了狗,又怕會惹下什幺禍,擡着肩膀,搖了幾搖頭。

    幾個收拾椅凳的人,見這位觀客,獨留沒走,都注意着他。

    他向地下望着,自言自語地道:“倒黴!把皮夾子丢了,哪裡去找呢?沒有沒有!”一面向地上張望着,一面向外走,這才把難關逃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