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幻想拾遺金逐塵大道 傳神在阿堵後客空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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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主人起身笑道:“你接着打四圈嗎?”洪士毅道:“我早上還是劉先生給了三個冷饅頭,吃了一飽,哪有錢打牌?”他道:“哪個又有錢打牌?我們是打五十個銅子一底,還帶賒帳。

    長天日子,一點事沒有,無聊得很。

    ” 士毅微微一笑,自走回房去。

    對房門住着的,便是送饅頭給士毅吃的劉先生,他也住閑有一年多,不過朋友還不少,常常可以得點小接濟,真無可奈何,也能找出一兩件衣服來當。

    他現時無路可走了,很想做醫生,在舊書攤子上,收了許多醫書回來看。

    這時,端了一本《傷寒論》,躺在一張破藤椅子上哼着,大概是表示他靜心讀書的原故,找了一支佛香,斜插在硯台的眼孔裡,在這冷靜靜的屋子裡,倒又添了一些冷靜的意味。

    士毅走到人家房門口,覺得人家比較是有些事做的人,自己也不願去打攪,就退回自己屋子來。

    然而剛一坐下,看看屋子外的晶晶白日,就發愁起來。

    這樣好的晴天,不找一點事情做,就是悶坐在屋子裡,消磨光陰,昨天如此,今天又如此,明天也不能不如此,這如何得了?早飯和午飯,總算用那三個饅頭敷衍過去了,晚上這餐飯從何而出?卻是不可得知。

    悶坐在家裡,也不能闖出什幺道理來,不如到大街上去走走,也許可以找點出路。

     如此想着,于是将房門反扣了,走出會館,任腳所之的走去。

    心裡并不曾有什幺目的地,隻是向前走着,不知不覺,到了最熱鬧的前門大街。

    看那兩邊店鋪裡,各商家做着生意,路邊各小攤子上,貨物之外,也堆着許多鋼子和銅子票,心裡便想着,偌大的北平城,各人都有法子掙錢糊口,我就為什幺找不出點辦法來呢?再看路上坐汽車坐人力車的人,是各像很忙,不必說了。

    就是在便道上走的人,來的一直前來,去的一直前去,各人都必有所為而出門,決不能像我在大街上走着,到哪裡去也可以,其實也不必到哪裡去。

    一路行來,低頭想着,忽然看到電線杆下,有一塊雪白的圓洋錢,心中大喜一陣,連忙彎腰撿了起來。

    然而當他拾到手裡時,已發覺了錯誤,原來是糖果瓶子上的錫紙封皮。

    所喜還沒人看到,就把這錫封皮由大襟下揣着,漏下地去。

    于是他連着發生了第二個感想,大街之上這幺些個人來往,難道就沒有人丢皮夾子和丢洋錢鈔票的?走路的人,都不大留心地面上,地上雖然有人丢了東西,是不容易發覺的。

    我且一路留心走着看看,設若有人丢了皮夾子,讓我撿到,不想多,隻要有十塊八塊錢,我就可以拿去做小本經營,一切都有辦法了。

    如此想了,心中大喜,立刻就向地面注意起來。

    料着越是熱鬧街上,越有他人失落皮夾子的機會,所以隻管在熱鬧的道路上走。

    但是經過了幾條街,并不曾有人丢皮夾子。

    心裡有點轉悔,天下哪有這巧的事?當我要撿皮夾子的時候,就有人丢皮夾子。

    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我何必發那個傻? 今天大概走的路不少,兩條腿已有些酸痛,還是回去打晚飯的主意罷。

    于是無精打采的,一步一步走回家去。

    他的目光,正射着一家糕餅店的玻璃窗子上,裡面大玻璃盤子裡盛着一大方淡黃色的雞蛋糕,上面侞油與玫瑰糖葡萄幹之類,堆着很好看的花樣:假使晚餐……腿下不留神,卻讓堅硬的東西碰了一下。

    回頭看時,是一家銀号門口,停了一輛笨重的騾車,幾個壯年漢子,正搬着長圓的紙包,向車篷子裡塞。

    不用說,這是銀号裡搬運現洋錢。

    這一車子洋錢,大概不少,我何須多?隻要拿一封,我做盤纏回家也好,做小生意的本錢也好……那搬運洋錢的壯漢,見這人蓬了一頭頭發,穿着一件灰布長衫,染着許多黑點,扛了兩隻肩膀,呆頭呆腦向車上望着,便向他瞪着眼睛。

    士毅哪裡敢等他吆喝出來?掉轉身趕快就走了。

    一口氣走回會館去,太陽已經下了山,院子裡漸形昏暗。

    一個挑煤油擔子的,歇在院子中間,向士毅苦笑道:“洪先生,你今天……”士毅道:“不用問,我今天中飯都沒有吃,哪裡有錢還帳?”說着,打開房門,将窗戶台上一盞小煤油燈捧了出來,向他道:“今天再打三個大子的,過一天有錢,還清你的帳。

    ”他道:“你今天不給錢,我不賒煤油給你了。

    ”士毅道:“你還要錢不要錢?”煤油販道:“洪先生,我們一個做小本生意的,受得了這樣拖累嗎?你這話,也說過多次了,我想你還錢,總是賒給你,不想越賒越多,越多你是越不還,讓我怎幺辦?我的爹!”院子裡還有幾個買煤油的,都笑了起來。

    有的道:“你賒給他三大枚罷。

    你不賒給他,他該你八九吊,都不還了,你豈不是為小失大?”那賣煤油的皺了眉,向着洪士毅,道:“得!我再拿三大枚,去趕我那筆帳。

    ”士毅将捧燈的手向懷裡縮着,搖頭道:“你不用賒了,我黑了就睡覺,用不着點燈,免得又多欠你三大枚。

    ”煤油販道:“這樣說,你是存心要賴我。

    ”大家又笑起來。

    士毅倒不怕人家笑,心裡隻覺得太對不住煤油販,捧了燈自回房去了。

     天漸漸的黑,黑得看不見一切,士毅隻躺在床上,耳朵裡聽到同會館的人,陸續在屋子裡吃飯,放出筷子碗相碰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