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炮盡矢窮盧督師殉難 花明柳暗洪經略降清

關燈
甚顧忌呢?” 承疇道:“你這麼熱心,一輩子感激你不盡。

    我死了之後,還要結草銜環報答你呢。

    但不知你的話是真還是假?” 女子道:“誰謊你,難道我沒處撒謊,卻要來謊你垂死的人麼?” 承疇見女子有嗔怒的意思,連忙謝過道:“我真昏噴,唐突了美人,萬望見耍”女子見他這樣,倒嗤的笑了出來。

    承疇道:“我這樣垂死的人,還有你來哀憐着我,真是我生平第一知己。

    隻是我心中要說的很多,隻覺得千言萬語,教我從何處說起。

    就是說了出來,怕你也要厭煩呢。

    ” 女子道:“你說罷,我決不厭煩的。

    我要厭煩,也不到你這裡來了。

    ” 承疇道:“這麼我就說了。

    我心裡要說的話,是分着家國兩層。

    那國一邊的事,諒你也不很明白,我也不便囑咐。

    現在光把家裡頭事情,說給你聽罷。

    我家裡還有着老太爺老太太,勸他們兩老,須知我做兒子的死在異域,也是分所當然,移孝作忠,古人是常說的。

    況家裡頗有點子産業,他們兩個人,盡可以敷衍過去。

    不要因着我哭哭啼啼,傷壞了身子,教我做兒子的,在地下都不安逸。

    就是我們太太,生平得我的好處卻也不少,隻是嬌養慣了,稍有點子不适意,就要使性子。

    我見了她也有點子忌憚。

    這回得着我死信,一定鬧個天翻地覆,叫老太爺老太太看開點子,不要挂在懷了。

    隻有我那四位姨娘,咳,可憐從此堕入苦海了。

    ” 說到這裡,眼圈兒一紅,喉間宛如有一樣東西塞住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

     女子見承疇這個樣兒,明知他動了心境,就故意挑撥道:“現在先生這麼地想念她們,不知這四位姨娘,在家裡更怎樣想念先生呢?也不知被太太磨折得怎樣苦楚呢?” 承疇聽了,兩行淚珠兒直流下來,哽着聲說道:“我的姨娘沒一個不是從這千選萬選中選出來的,并且定情的時候,也沒一個不是指天誓旦,不說在天比翼,就說在地連枝。

    誰想變生不測,偏碰到這不情老夫,活剝剝拆散我鴛鴦舊侶,害得我花一般豔、月一般潔的姨娘,做了樓下綠珠,樓頭關盼。

    你想,叫我如何處置呢?” 說着把衣袖掩着臉兒,早又嗚鳴地哭起來。

    隔了半晌,才歎了一聲說道:“我也顧不得許多,索性放着她罷,她們究屬女流,懂什麼天經地義!隻曉得寵養她的,就是一生知己。

     張三也好,李四也好,那些指天誓日的話,好算甚憑據。

    懇你日後傳信她們,說我洪亨九并不是不疼愛她們,實因她們年紀輕,世界又不平靜,日子很不易過,倒還是各人放出眼光,揀一個心滿意足的人,跟了他去,樂得後半世逍遙自在,做個快活的人。

    ” 說着,低了頭不住地歎氣。

     女子聽完,微微一笑道:“先生的用意,果然不錯。

    但姨娘裡頭,倘有不願意嫁人的,你又如何?” 承疇搖頭道:“斷不會的,女人家水性楊花,有甚氣節!聽得我這樣就死,有這樣的遺囑,怕喜還喜不了,仿佛獄裡囚人,聽着赦免的恩旨呢。

     ”女子變色道:“洪先生你太看輕了,女子和男子,有何異樣? 有身事二夫的女人,即有身臣二姓的男子,好好惡惡,終不能一筆抹倒。

    洪先生你認真這樣輕看女子麼?” 承疇知那女子生心,忙分辨說道:“你不要多心,我并不是安心誣蔑女人家。

     不過現在,想不出别的好法兒安置她們。

    這幾句肮髒言語,卻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求你原諒點子才好。

    ” 便又歎道:“我的本心,原要和她們住在一處,生生死死,永不相離。

    怎奈命運不濟,我偏偏要死在此間,倘教她們守節,别說太太要跟她們嘔氣,就是她們心裡,究竟肯守不肯守,我也不能揣測。

    倘或她們不肯,那就壞我名氣,辱我門戶,倒不如爽爽快快,做個方便的好。

    她們聽了就走,人家也不會說她們失節,隻說是遵依我的遺命。

    萬一她們不走,那她的志氣,我的聲名,豈不是要增長起十倍。

    方才說那肮髒言語,就為這緣故,你如今懂得麼?” 女子點頭道:“懂卻懂得,不過先生到現在的時候,還用這樣保全聲名的心思。

    要保全自己的聲名,就來誣蔑我們女子,在先生心上,倒還過得去麼?” 承疇聽了,頓時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女子道:“怎麼又不言語了?講呀!” 承疇尋思半晌,忽地心有所悟,向女子道:“你的盛情,我已感激不盡。

    但你心兒又巧,口兒又利,決不是尋常的人物,你莫非被人指使來探我隐情麼?然而我的死期,已在旦夕,還顧甚隐情不隐情。

     隻覺得你的高義,上薄霄漢,請你說個姓名。

    也教我镂心镌肝,做個最後的紀念。

    ” 女子聽了,橫波展笑,眉黛生春,笑迷迷睃了承疇一眼,随道:“方才不是向你說過,要是喜歡死,就當我催命無常,要是不歡喜死,就當我救苦菩提。

    先生你敢是忘記了麼?” 承疇起初,原立意要尋死,萬萬不肯活着的。

    自與那女子接談後,聆了這番通明透僻的議論,見了這副淺笑輕颦的舉動,不知不覺,把那要死的念頭,漸漸消了下去,便深悔自己方才不該喝盡一壺毒藥,少頃藥性發作,定然性命攸關。

     欲知洪老先生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