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吐氣揚眉雷掌疾，驚才絕豔雪蓮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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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峭壁上積雪都結了冰，滑溜不堪，幾次失足，都是以輕功借勢旁竄，才沒落下。
爬到離花還有丈許之地，峭壁忽然整塊凸出，在下面看來并不明顯，要爬上去卻絕無可能。
心想：&ldquo難道到了這裡，仍然功虧一篑？&rdquo靈機一動，從懷裡取出珠索，看準花旁一塊凸出的山石，抛了上去纏住了。
這時劍盾已拿在左手，右手拉着珠索一使勁，淩空躍起，看準地點，落在雪中蓮之旁，左手劍盾牢牢按在堅冰之中，這才長長籲了口氣，隻覺幽香中人欲醉，于是輕輕把兩朵大花折下，交在左手，以劍盾護住。
下去時看似艱險，于身有武功之人卻甚容易，他沿着峭壁直溜下去，溜得太快時劍盾便在山石上一按，稍阻下堕之勢，到離地三四丈時，雙腳在峭壁上一撐，如一隻大鳥般撲下來，輕飄飄的落在少女馬前，抛下劍盾珠索，微微一笑，雙手将兩朵蓮花捧到她面前。
那少女伸出一雙纖纖素手來接住了。
陳家洛見她的手微微顫動，擡頭望她臉時，隻見珍珠般的眼淚滾了下來，有幾滴淚水落在花上，輕輕抖動，明澈如朝露。
陳家洛不明白她為甚麼流淚，卻也不問。
兩人默默無言的上馬走了一陣，陳家洛心想：&ldquo我今日真如傻了一般，也不知為甚麼，她想要那花，我就不顧性命的去給她取來。
&rdquo回頭瞧那峭壁，但見峨然聳立，氣象森嚴，自己也不禁心驚。
忽覺全身一片冰涼，原來攀上峭壁時大汗淋漓，濕透衣衫，這時汗水冷了，手足也隐隐酸軟。
那少女的至美之中，似乎蘊蓄着一股極大的力量，教人為她粉身碎骨，死而無悔。
天色将黑時，兩人在河旁的一塊大石下歇宿。
那少女生了火，把帶着的幹黃羊烤熟，切開了與他共吃。
她一直不說話，陳家洛也不敢開口，好似一說話便亵渎了這聖潔的情景。
那少女默默望了他一眼，忽然奔出數十步，俯伏在地，向神禱祝。
火光熊熊，映着她背影，四下寂靜，隻有雪中蓮的香氣暗暗浮動。
那少女站起身來時，笑容滿臉，走回來說道：&ldquo你不怕摔死嗎？&rdquo陳家洛道：&ldquo那時沒想到會不會摔死，就怕摘不到你心愛的那兩朵花。
&rdquo那少女微微一笑，分了一朵雪中蓮給他，道：&ldquo這朵給你。
&rdquo 陳家洛本想推辭，但她溫婉柔和的一句話，卻似是最嚴峻的命令一般，教人無法違抗，便接了過來，暗忖：&ldquo要是紅花會衆兄弟見到，他們總舵主竟這般乖乖的聽一個女孩子的話，不知會怎樣想？&rdquo 那少女問道：&ldquo你學過武功是不是？怎麼能爬到那樣高的山崖上去？&rdquo陳家洛聽她語氣，知她全不會武，因此竟沒看出自己一身上乘的輕身功夫，說道：&ldquo其實也不怎樣難的，隻要膽子大一些，也就成了。
&rdquo那少女不知這是謙辭，想了一會，贊歎道：&ldquo啊，你真勇敢！&rdquo 她随即告訴他，自己從小在草原上牧羊，最愛花草。
她說：&ldquo有許多許多好看的花，開在草地上。
你一眼望出去，鮮花一直開到天邊。
我甯可不吃羊肉，也要吃花。
&rdquo陳家洛奇道：&ldquo花也可吃麼？&rdquo那少女道：&ldquo當然啦，我從小吃到現在。
爸爸和哥哥本來不許，可是我一個人出來牧羊，他們又管我不着。
後來見我吃了沒事，也就不管啦！&rdquo陳家洛本來想說：&ldquo怪不得你像花一樣好看。
&rdquo可是這句話沖到口邊，又縮了回去。
坐在那少女身旁，隻覺得一陣陣淡淡幽香從她身上滲出，明明不是雪中蓮的花香，也不是世間任何花香，隻覺淡雅清幽，甜美難言，心想：&ldquo不見她搽甚麼脂粉，怎麼這般香？而世上脂粉之中，又哪有如此優雅的香氣？&rdquo正自神魂颠倒，突然一驚，想到禮法之防，不由得稍稍坐開了些。
那少女覺察到了他辨别香氣的神态，嫣然一笑，說道：&ldquo想是因為我愛吃花，所以自幼兒身上就有股氣味，你不喜歡嗎？&rdquo陳家洛給她問得面紅過耳，呐呐的說不出話來，轉念一想：&ldquo這姑娘天真爛漫，心地坦白，我如再以世俗之見相待，反不夠光明磊落了。
&rdquo這麼一想，登覺心中光風霁月，再無蠍蠍螫螫之态，和她暢談起來。
那少女說的盡是草原上牧羊、采花、看星、覓草，以及女孩子們的遊戲鬧玩。
陳家洛自離家之後，一直與刀槍拳腳為伍，這些嬰嬰宛宛之事早已忘得幹淨，此時聽她娓娓說來，真有不知人間何世之感。
那少女說了一陣，擡頭望天，隻見耿耿銀河橫列天際，牛女雙星，夾河相對。
陳家洛指着織女星道：&ldquo這是一個女子。
&rdquo又指着牽牛星道：&ldquo這是一個男人。
&rdquo那少女很感興味，道：&ldquo你講這故事給我聽。
&rdquo于是陳家洛把牛郎織女的故事說給她聽了。
那少女仰望銀河，見雙星隔河相望，不能相會，登感郁郁，說道：&ldquo從前瞧見喜鵲，覺得黑黑的挺不好看，向來不喜歡，哪知道它們這麼好，會造橋給牛郎織女相會。
以後我一定多喂些東西給它們吃。
&rdquo 陳家洛道：&ldquo天上兩個仙人雖然一年隻會一次，可是他們千千萬萬年都能相會，比凡人數十年就要死去，又好得多了。
&rdquo 那少女點點頭。
陳家洛道：&ldquo漢人有個詩人，做了一個歌兒，講這件事的。
&rdquo于是把秦觀那阕《鵲橋仙》的詞譯成了回語。
那少女聽到&ldquo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rdquo，以及&ldquo柔情似水，佳期如夢&rdquo，&ldquo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rdquo這幾句時，眼中又有了晶瑩的淚珠，默默不語，望着火光，過了一會，悄悄說：&ldquo漢人真聰明，會編出這樣好的歌兒來。
&rdquo 大漠上一到夜晚，氣候便即奇冷，陳家洛找了些枯草樹枝，生旺了火，兩人裹着毯子，各自睡了。
兩人睡處相隔很遠，然而陳家洛在夢中似乎盡聞到那少女身上的幽香。
次晨又行，向西走了四日，已到塔裡木河邊。
這天下午，忽然南面山邊出現了兩名回人的騎兵。
那少女迎上去和他們講了幾句話，回人行禮退開。
那少女回來對陳家洛道：&ldquo滿洲兵已占了阿克蘇和烏什，木卓倫老英雄他們已退到了葉爾羌，這裡去還有十多天路程呢。
&rdquo陳家洛聽得清兵得勝，甚是憂慮。
那少女道：&ldquo剛才那兩個大哥說，滿洲兵人多，咱們隻好一路西退，叫他們糧草接濟不上，在這大戈壁裡餓得要命，沒力氣打仗。
&rdquo 陳家洛本來擔心霍青桐的安危，聽了此言，心想回人大隊西退，諒來清兵一時也奈何他們不得，隻要乾隆停戰的敕命一到，兆惠自會退兵。
現下霍青桐離中土萬裡，又是在大軍環擁之中，決不怕滕一雷等區區三人尋仇，這麼一想，便即寬慰。
兩人曉行夜宿，言笑不禁，日益融洽。
陳家洛内心似乎隐隐盼望：&ldquo最好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就這樣走一輩子。
&rdquo 但這個念頭卻想也不敢去想，心頭一現此意，向那純潔無邪的少女望了一眼，登感自慚形穢，但覺自己一介凡夫俗子，能陪得她同行數日，已是非份之福，豈可更有他求？ 這天傍晚，眼見太陽将要在天邊草原隐沒，突然忽喇一聲，一隻小鹿從樹叢中跳了出來。
那少女吓了一跳，随即拍手嘻笑，叫道：&ldquo一隻小鹿，一隻小鹿！&rdquo那小鹿生下不久，稚弱異常，呷呷的叫了兩聲，又跳回樹叢。
那少女跟過去瞧，突然退了回來，輕聲道：&ldquo那邊有人！&rdquo 陳家洛湊到樹叢邊一望，隻見五名清兵正圍着在剝切一頭大鹿。
小鹿在他們身邊繞來繞去，不住悲鳴，那頭被打死的大鹿定是它母親了。
一名清兵罵道：&ldquo他媽的，連你一起吃了！&rdquo 站起身來，彎弓搭箭，對準小鹿要射。
小鹿不知奔逃，反越走越近。
那少女驚呼一聲，從樹叢中奔了出來，擋在小鹿面前，叫道：&ldquo别射，别射！&rdquo那清兵一驚，待看清楚時，見那少女光豔不可逼視，不由得退了一步。
其餘四名清兵也都站了起來。
這時陳家洛也早躍出，站在少女身旁相護。
那少女俯身抱起小鹿，摸着它柔軟的皮毛，柔聲說道：&ldquo你媽媽給人打死了，真可憐。
&rdquo側着頭親親它，恨恨的望了清兵一眼，轉過身走出樹叢。
五名清兵議論了幾句，忽然齊聲發喊，挺刀追來。
那少女也發足奔跑，要跑到馬邊。
清兵的一名把總呼喝口令，五人分散了包抄上來。
陳家洛拉住少女的手，說道：&ldquo别害怕，我打死這些壞人，給小鹿的媽媽報仇。
&rdquo那少女這時對他已全心全意的信任，雖想一個人要抵敵對方五人隻怕不易，但他既然說了，就沒絲毫懷疑，抱着小鹿，靠在他身邊。
陳家洛伸手輕撫小鹿。
五名清兵追到，四面圍攏。
那把總打着半生不熟的回語喊道：&ldquo幹麼的？過來。
&rdquo那少女擡頭望着陳家洛，陳家洛向她微微一笑，那少女也報之一笑，登時寬懷，心想他是在微笑，那麼這些清兵也決不會傷害他們了。
那把總叫道：&ldquo拿下來！&rdquo四名清兵抛下兵刃，撲了上來。
說也奇怪，這些兵士平素最喜淩辱婦女，但見了那少女的容光，竟然不敢亵渎，都是撲向陳家洛。
那少女驚叫起來，叫聲未畢，忽然呼蓬、呼蓬數響，四名清兵一齊飛出，跌倒在地，哼哼唧唧的爬不起來，原來都給點了穴道。
那把總見勢頭不對，轉身飛奔。
陳家洛叫道：&ldquo回來！&rdquo珠索飛出，套住他的脖子，向後一扯，那把總接連兩個筋鬥，翻了過來。
那少女拍手嘻笑，眼露敬慕之色，望着陳家洛。
他牽了她手，在身旁大石上坐下，用回語問那把總道：&ldquo你們到這裡來幹麼？&rdquo 那把總楞楞的爬起身來，見四名下屬都躺在當地，動彈不得，知道今日遇上了克星，不敢倔強，說道：&ldquo我們，兆惠将軍，部下小兵，上司差去，那裡，我們，那裡。
&rdquo陳家洛心想這話倒也不錯，問道：&ldquo你們五個人要到哪裡？你不說實話，我就不放人，不給救治，讓你們在這大沙漠中餓死渴死。
&rdquo把總聽了這話，身子發抖，忙道：&ldquo我不騙，上司差去，星星峽，接人。
&rdquo他說回語結結巴巴的說不清楚，陳家洛改用漢語問他：&ldquo去接誰？&rdquo把總也用漢語說道：&ldquo接骁騎營一位佐領。
&rdquo陳家洛道：&ldquo他叫甚麼名字？你把公文拿給我看。
&rdquo那把總遲疑半晌，從懷裡掏出一件公文來。
陳家洛一瞥之下，吃了一驚，原來公文封皮上寫着：&ldquo呈張佐領召重大人勳啟&rdquo幾個大字。
陳家洛心想：&ldquo那日杭州獅子峰一戰，張召重已由他師兄馬真帶去管教，怎地又到回疆來？&rdquo随手撕開公文。
那把總忙要攔阻，陳家洛理也不理，抽出公文看時，見文中道：得知張大人奉旨前來回疆，甚是欣慰，現特派人前來迎接，下面署名的是兆惠。
陳家洛心想：&ldquo張召重奉旨而來，似是下達收兵的敕命，倒是不應阻攔。
&rdquo把公文還給了把總，解開四名兵士身上穴道，更不多說，與那少女上馬而去。
那少女笑道：&ldquo你真能幹。
像你這樣的人，在咱們族裡一定很出名，怎麼我以前沒聽說過呀？&rdquo 陳家洛微微一笑，說道：&ldquo小鹿一定餓啦，你給它甚麼吃的？&rdquo那少女道：&ldquo不錯，不錯！&rdquo從皮袋裡倒了些馬奶在掌，讓小鹿舐吃。
她手掌白中透紅，就像一隻小小的羊脂白玉碗中盛了馬奶。
小鹿吃了幾口，咩咩的叫幾聲。
少女道：&ldquo它是在叫媽媽呀！&rdquo
爬到離花還有丈許之地，峭壁忽然整塊凸出，在下面看來并不明顯，要爬上去卻絕無可能。
心想：&ldquo難道到了這裡，仍然功虧一篑？&rdquo靈機一動，從懷裡取出珠索，看準花旁一塊凸出的山石，抛了上去纏住了。
這時劍盾已拿在左手，右手拉着珠索一使勁，淩空躍起，看準地點，落在雪中蓮之旁，左手劍盾牢牢按在堅冰之中，這才長長籲了口氣，隻覺幽香中人欲醉，于是輕輕把兩朵大花折下，交在左手，以劍盾護住。
下去時看似艱險，于身有武功之人卻甚容易，他沿着峭壁直溜下去，溜得太快時劍盾便在山石上一按，稍阻下堕之勢，到離地三四丈時，雙腳在峭壁上一撐，如一隻大鳥般撲下來，輕飄飄的落在少女馬前，抛下劍盾珠索，微微一笑，雙手将兩朵蓮花捧到她面前。
那少女伸出一雙纖纖素手來接住了。
陳家洛見她的手微微顫動，擡頭望她臉時，隻見珍珠般的眼淚滾了下來，有幾滴淚水落在花上，輕輕抖動，明澈如朝露。
陳家洛不明白她為甚麼流淚，卻也不問。
兩人默默無言的上馬走了一陣，陳家洛心想：&ldquo我今日真如傻了一般，也不知為甚麼，她想要那花，我就不顧性命的去給她取來。
&rdquo回頭瞧那峭壁，但見峨然聳立，氣象森嚴，自己也不禁心驚。
忽覺全身一片冰涼，原來攀上峭壁時大汗淋漓，濕透衣衫，這時汗水冷了，手足也隐隐酸軟。
那少女的至美之中，似乎蘊蓄着一股極大的力量，教人為她粉身碎骨，死而無悔。
天色将黑時，兩人在河旁的一塊大石下歇宿。
那少女生了火，把帶着的幹黃羊烤熟，切開了與他共吃。
她一直不說話，陳家洛也不敢開口，好似一說話便亵渎了這聖潔的情景。
那少女默默望了他一眼，忽然奔出數十步，俯伏在地，向神禱祝。
火光熊熊，映着她背影，四下寂靜，隻有雪中蓮的香氣暗暗浮動。
那少女站起身來時，笑容滿臉，走回來說道：&ldquo你不怕摔死嗎？&rdquo陳家洛道：&ldquo那時沒想到會不會摔死，就怕摘不到你心愛的那兩朵花。
&rdquo那少女微微一笑，分了一朵雪中蓮給他，道：&ldquo這朵給你。
&rdquo 陳家洛本想推辭，但她溫婉柔和的一句話，卻似是最嚴峻的命令一般，教人無法違抗，便接了過來，暗忖：&ldquo要是紅花會衆兄弟見到，他們總舵主竟這般乖乖的聽一個女孩子的話，不知會怎樣想？&rdquo 那少女問道：&ldquo你學過武功是不是？怎麼能爬到那樣高的山崖上去？&rdquo陳家洛聽她語氣，知她全不會武，因此竟沒看出自己一身上乘的輕身功夫，說道：&ldquo其實也不怎樣難的，隻要膽子大一些，也就成了。
&rdquo那少女不知這是謙辭，想了一會，贊歎道：&ldquo啊，你真勇敢！&rdquo 她随即告訴他，自己從小在草原上牧羊，最愛花草。
她說：&ldquo有許多許多好看的花，開在草地上。
你一眼望出去，鮮花一直開到天邊。
我甯可不吃羊肉，也要吃花。
&rdquo陳家洛奇道：&ldquo花也可吃麼？&rdquo那少女道：&ldquo當然啦，我從小吃到現在。
爸爸和哥哥本來不許，可是我一個人出來牧羊，他們又管我不着。
後來見我吃了沒事，也就不管啦！&rdquo陳家洛本來想說：&ldquo怪不得你像花一樣好看。
&rdquo可是這句話沖到口邊，又縮了回去。
坐在那少女身旁，隻覺得一陣陣淡淡幽香從她身上滲出，明明不是雪中蓮的花香，也不是世間任何花香，隻覺淡雅清幽，甜美難言，心想：&ldquo不見她搽甚麼脂粉，怎麼這般香？而世上脂粉之中，又哪有如此優雅的香氣？&rdquo正自神魂颠倒，突然一驚，想到禮法之防，不由得稍稍坐開了些。
那少女覺察到了他辨别香氣的神态，嫣然一笑，說道：&ldquo想是因為我愛吃花，所以自幼兒身上就有股氣味，你不喜歡嗎？&rdquo陳家洛給她問得面紅過耳，呐呐的說不出話來，轉念一想：&ldquo這姑娘天真爛漫，心地坦白，我如再以世俗之見相待，反不夠光明磊落了。
&rdquo這麼一想，登覺心中光風霁月，再無蠍蠍螫螫之态，和她暢談起來。
那少女說的盡是草原上牧羊、采花、看星、覓草，以及女孩子們的遊戲鬧玩。
陳家洛自離家之後，一直與刀槍拳腳為伍，這些嬰嬰宛宛之事早已忘得幹淨，此時聽她娓娓說來，真有不知人間何世之感。
那少女說了一陣，擡頭望天，隻見耿耿銀河橫列天際，牛女雙星，夾河相對。
陳家洛指着織女星道：&ldquo這是一個女子。
&rdquo又指着牽牛星道：&ldquo這是一個男人。
&rdquo那少女很感興味，道：&ldquo你講這故事給我聽。
&rdquo于是陳家洛把牛郎織女的故事說給她聽了。
那少女仰望銀河，見雙星隔河相望，不能相會，登感郁郁，說道：&ldquo從前瞧見喜鵲，覺得黑黑的挺不好看，向來不喜歡，哪知道它們這麼好，會造橋給牛郎織女相會。
以後我一定多喂些東西給它們吃。
&rdquo 陳家洛道：&ldquo天上兩個仙人雖然一年隻會一次，可是他們千千萬萬年都能相會，比凡人數十年就要死去，又好得多了。
&rdquo 那少女點點頭。
陳家洛道：&ldquo漢人有個詩人，做了一個歌兒，講這件事的。
&rdquo于是把秦觀那阕《鵲橋仙》的詞譯成了回語。
那少女聽到&ldquo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rdquo，以及&ldquo柔情似水，佳期如夢&rdquo，&ldquo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rdquo這幾句時，眼中又有了晶瑩的淚珠，默默不語，望着火光，過了一會，悄悄說：&ldquo漢人真聰明，會編出這樣好的歌兒來。
&rdquo 大漠上一到夜晚，氣候便即奇冷，陳家洛找了些枯草樹枝，生旺了火，兩人裹着毯子，各自睡了。
兩人睡處相隔很遠，然而陳家洛在夢中似乎盡聞到那少女身上的幽香。
次晨又行，向西走了四日，已到塔裡木河邊。
這天下午，忽然南面山邊出現了兩名回人的騎兵。
那少女迎上去和他們講了幾句話，回人行禮退開。
那少女回來對陳家洛道：&ldquo滿洲兵已占了阿克蘇和烏什，木卓倫老英雄他們已退到了葉爾羌，這裡去還有十多天路程呢。
&rdquo陳家洛聽得清兵得勝，甚是憂慮。
那少女道：&ldquo剛才那兩個大哥說，滿洲兵人多，咱們隻好一路西退，叫他們糧草接濟不上，在這大戈壁裡餓得要命，沒力氣打仗。
&rdquo 陳家洛本來擔心霍青桐的安危，聽了此言，心想回人大隊西退，諒來清兵一時也奈何他們不得，隻要乾隆停戰的敕命一到，兆惠自會退兵。
現下霍青桐離中土萬裡，又是在大軍環擁之中，決不怕滕一雷等區區三人尋仇，這麼一想，便即寬慰。
兩人曉行夜宿，言笑不禁，日益融洽。
陳家洛内心似乎隐隐盼望：&ldquo最好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就這樣走一輩子。
&rdquo 但這個念頭卻想也不敢去想，心頭一現此意，向那純潔無邪的少女望了一眼，登感自慚形穢，但覺自己一介凡夫俗子，能陪得她同行數日，已是非份之福，豈可更有他求？ 這天傍晚，眼見太陽将要在天邊草原隐沒，突然忽喇一聲，一隻小鹿從樹叢中跳了出來。
那少女吓了一跳，随即拍手嘻笑，叫道：&ldquo一隻小鹿，一隻小鹿！&rdquo那小鹿生下不久，稚弱異常，呷呷的叫了兩聲，又跳回樹叢。
那少女跟過去瞧，突然退了回來，輕聲道：&ldquo那邊有人！&rdquo 陳家洛湊到樹叢邊一望，隻見五名清兵正圍着在剝切一頭大鹿。
小鹿在他們身邊繞來繞去，不住悲鳴，那頭被打死的大鹿定是它母親了。
一名清兵罵道：&ldquo他媽的，連你一起吃了！&rdquo 站起身來，彎弓搭箭，對準小鹿要射。
小鹿不知奔逃，反越走越近。
那少女驚呼一聲，從樹叢中奔了出來，擋在小鹿面前，叫道：&ldquo别射，别射！&rdquo那清兵一驚，待看清楚時，見那少女光豔不可逼視，不由得退了一步。
其餘四名清兵也都站了起來。
這時陳家洛也早躍出，站在少女身旁相護。
那少女俯身抱起小鹿，摸着它柔軟的皮毛，柔聲說道：&ldquo你媽媽給人打死了，真可憐。
&rdquo側着頭親親它，恨恨的望了清兵一眼，轉過身走出樹叢。
五名清兵議論了幾句，忽然齊聲發喊，挺刀追來。
那少女也發足奔跑，要跑到馬邊。
清兵的一名把總呼喝口令，五人分散了包抄上來。
陳家洛拉住少女的手，說道：&ldquo别害怕，我打死這些壞人，給小鹿的媽媽報仇。
&rdquo那少女這時對他已全心全意的信任，雖想一個人要抵敵對方五人隻怕不易，但他既然說了，就沒絲毫懷疑，抱着小鹿，靠在他身邊。
陳家洛伸手輕撫小鹿。
五名清兵追到，四面圍攏。
那把總打着半生不熟的回語喊道：&ldquo幹麼的？過來。
&rdquo那少女擡頭望着陳家洛，陳家洛向她微微一笑，那少女也報之一笑，登時寬懷，心想他是在微笑，那麼這些清兵也決不會傷害他們了。
那把總叫道：&ldquo拿下來！&rdquo四名清兵抛下兵刃，撲了上來。
說也奇怪，這些兵士平素最喜淩辱婦女，但見了那少女的容光，竟然不敢亵渎，都是撲向陳家洛。
那少女驚叫起來，叫聲未畢，忽然呼蓬、呼蓬數響，四名清兵一齊飛出，跌倒在地，哼哼唧唧的爬不起來，原來都給點了穴道。
那把總見勢頭不對，轉身飛奔。
陳家洛叫道：&ldquo回來！&rdquo珠索飛出，套住他的脖子，向後一扯，那把總接連兩個筋鬥，翻了過來。
那少女拍手嘻笑，眼露敬慕之色，望着陳家洛。
他牽了她手，在身旁大石上坐下，用回語問那把總道：&ldquo你們到這裡來幹麼？&rdquo 那把總楞楞的爬起身來，見四名下屬都躺在當地，動彈不得，知道今日遇上了克星，不敢倔強，說道：&ldquo我們，兆惠将軍，部下小兵，上司差去，那裡，我們，那裡。
&rdquo陳家洛心想這話倒也不錯，問道：&ldquo你們五個人要到哪裡？你不說實話，我就不放人，不給救治，讓你們在這大沙漠中餓死渴死。
&rdquo把總聽了這話，身子發抖，忙道：&ldquo我不騙，上司差去，星星峽，接人。
&rdquo他說回語結結巴巴的說不清楚，陳家洛改用漢語問他：&ldquo去接誰？&rdquo把總也用漢語說道：&ldquo接骁騎營一位佐領。
&rdquo陳家洛道：&ldquo他叫甚麼名字？你把公文拿給我看。
&rdquo那把總遲疑半晌，從懷裡掏出一件公文來。
陳家洛一瞥之下，吃了一驚，原來公文封皮上寫着：&ldquo呈張佐領召重大人勳啟&rdquo幾個大字。
陳家洛心想：&ldquo那日杭州獅子峰一戰，張召重已由他師兄馬真帶去管教，怎地又到回疆來？&rdquo随手撕開公文。
那把總忙要攔阻，陳家洛理也不理，抽出公文看時，見文中道：得知張大人奉旨前來回疆，甚是欣慰，現特派人前來迎接，下面署名的是兆惠。
陳家洛心想：&ldquo張召重奉旨而來，似是下達收兵的敕命，倒是不應阻攔。
&rdquo把公文還給了把總，解開四名兵士身上穴道，更不多說，與那少女上馬而去。
那少女笑道：&ldquo你真能幹。
像你這樣的人，在咱們族裡一定很出名，怎麼我以前沒聽說過呀？&rdquo 陳家洛微微一笑，說道：&ldquo小鹿一定餓啦，你給它甚麼吃的？&rdquo那少女道：&ldquo不錯，不錯！&rdquo從皮袋裡倒了些馬奶在掌，讓小鹿舐吃。
她手掌白中透紅，就像一隻小小的羊脂白玉碗中盛了馬奶。
小鹿吃了幾口，咩咩的叫幾聲。
少女道：&ldquo它是在叫媽媽呀！&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