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有情有義憐難侶，無法無天振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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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ldquo那麼你在怪我了？&rdquo周绮翻身向裡，把被蒙住了頭。
周大奶奶道：&ldquo你怪我甚麼呀？&rdquo周绮霍的坐起，說道：&ldquo你昨晚的話，一定都讓他聽見啦。
他怕人家說閑話，害我嫁不了人，所以獨個兒先走。
他信上不是說&lsquo決不對人提起片言隻字&rsquo嗎？我嫁不嫁，你操甚麼心？我偏不嫁人，偏不嫁人！&rdquo 周大奶奶見她一邊說一邊流下淚來，知她對徐天宏已生真情，雖然自己還未必明白，但不知不覺間已把心情流露了出來，于是低聲安慰：&ldquo媽隻有你一個女兒，難道還不疼你？咱們到開封府見了你爹，要他作主，将你許配給這位徐爺。
你放心，一切包在媽的身上。
&rdquo周绮急道：&ldquo誰說要嫁他了？我有甚麼不放心？下次人家就是死在我的面前，我也不去救他一救。
别說一救，半救也不救。
&rdquo 徐天宏那晚在客店宿下，取出從镖師身上搜來的幾封書信，在燈下細看，有一封是鎮遠镖局總镖頭王維揚寫給韓文沖的，催他即日赴京，護送一批重寶前赴江南雲雲，其餘的都無關緊要。
徐天宏看了也不在意，忽聽得隔房周氏母女吵嚷起來，好幾次提到自己名字，一聽之後，十分不安，自忖周绮如因救護自己而聲名受累，那如何對得住她？于是留下一封信，一早就先行走了。
到得河南省境，隻見沿河百姓都因黃水大漲而人心惶惶。
徐天宏見災象已成，暗暗歎息，心想：&ldquo黃河雖屬天災，但隻要當道者以民為心，全力施為，未始沒有挽救之道，但做官的都當河工是肥缺，一上任就大刮特刮，幾時有一刻把災害放在心上？&rdquo 依着記号尋到開封，在汴梁豪傑梅良鳴家中遇見了群雄。
衆人見他無恙歸來，歡忭莫名。
梅良鳴張宴接風。
這時章進、衛春華、心硯各人的傷都已将息好了。
石雙英赴回疆送信未回，常氏雙俠還在探聽文泰來下落，蔣四根則到黃河邊上查察水勢去了。
徐天宏對周仲英不提周大奶奶與周绮之事，心想反正一天内她們就會趕到，怕他細問起來，難以措辭，隻對群雄說起途中曾聽到餘魚同的消息，知他受了重傷，與一個女扮男裝的少女在一起，卻不知是誰。
衆人議論了一會，猜想不出，都甚挂念，但知餘魚同向來機警能幹，必能設法養傷避敵。
次日清晨，周绮獨自個來到梅家，與父親及衆人見了，衆人又各大喜。
厮見後，周绮悄悄對徐天宏道：&ldquo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rdquo徐天宏心懷鬼胎，料想這位姑娘一定怪他不告而别，要大大責罵一頓了，打定了主意：&ldquo任她怎麼罵，我決不頂撞一句就是。
&rdquo慢慢走到她跟前。
周绮悄聲道：&ldquo我媽不肯來見我爹，你給我想個法兒。
&rdquo徐天宏放下了心，說道：&ldquo那麼請你爹去見她。
&rdquo周绮道：&ldquo媽也不肯見他，口口聲聲，說我爹沒良心。
&rdquo徐天宏沉吟半晌，說道：&ldquo好，我有法子。
&rdquo輕輕囑咐了幾句。
周绮道：&ldquo這成麼？&rdquo徐天宏道：&ldquo一定成，你先去吧。
&rdquo 徐天宏待周绮出門，和衆兄弟閑談了一會，向梅良鳴請問本地名勝，看看時候已到，悄對周仲英道：&ldquo周老爺子，聽說這裡鐵塔寺旁的修竹園酒家，好酒是河南全省都出名的，卻是不可不嘗。
&rdquo一聽到好酒，周仲英興緻極高，笑道：&ldquo好，我來作東，請衆兄弟同去暢飲一番。
&rdquo徐天宏道：&ldquo這裡省城之地，捕快耳目衆多，咱們人多去了不好。
就由總舵主和小侄兩人陪老爺子去。
怎樣？&rdquo周仲英道：&ldquo好，究竟是老弟顧慮周詳。
&rdquo于是約了陳家洛，三人徑投鐵塔寺來。
那修竹園果是個好去處，杯盤精潔，窗明幾淨，徐天宏四下一望，找了個雅座。
三人飲酒吃黃河鯉魚，談論當年信陵公子在大梁大會賓朋、親迎侯嬴的故事。
陳家洛歎道：&ldquo大梁今猶如是，而夷門鼓刀俠烈之士安在哉？信陵公子一世之雄，竟以醇酒婦人而終。
今日汴梁，僅剩夷山一丘了。
&rdquo酒酣耳熱，擊壺而歌，高吟起來：&ldquo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将炙啖朱亥，持觞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hellip&hellip&rdquo周徐二人也不懂他唱的是甚麼歌。
三人喝到酒意五分，徐天宏舉杯對周仲英道：&ldquo周老爺子今日父女團圓，小侄敬你一杯。
&rdquo周仲英喝了，歎了一口氣。
徐天宏道：&ldquo周老爺子心頭不快，是可惜鐵膽莊被燒了麼？&rdquo周仲英道：&ldquo家财是身外之物，區區一個鐵膽莊，又有甚麼可惜的？&rdquo 徐天宏道：&ldquo那麼定是思念過世的幾位公子了？&rdquo 周仲英不語，又歎了一口氣。
陳家洛連使眼色，要他别再說這些話動他心境，徐天宏隻作不見，又道：&ldquo當時小公子年幼無知，說出了四哥藏身之所，周老爺子一怒将他處死。
在周老爺子是顧全江湖道義，我們可是萬分不安。
&rdquo陳家洛道：&ldquo七哥，咱們走吧，我酒已差不多了。
&rdquo徐天宏仍對周仲英道：&ldquo周大奶奶不知因何離家出走？&rdquo 周仲英道：&ldquo她怪我不該殺死孩子。
唉，她一個孤身女子，不知投奔何方。
這孩子她愛若性命，我确是對她不起。
其實我隻是盛怒之下失手，也非有心殺了孩子。
待咱們把四哥救出後，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老妻找回來。
我這麼一把年紀，世上親人，就隻老妻和女兒兩人了。
&rdquo說到此處，忽然門簾一掀，周大奶奶和周绮走了進來。
周大奶奶道：&ldquo你的話我在隔壁都聽見啦，你肯認錯就好。
我就在這裡，不用找我啦。
&rdquo周仲英一見妻子，又驚又喜，一時說不出話來。
周绮對陳家洛道：&ldquo陳大哥，這是我媽。
&rdquo對母親道：&ldquo媽，這位是紅花會的陳總舵主。
&rdquo二人施禮相見。
周绮命酒保把隔座杯盞移過，對周仲英道：&ldquo爹，這真巧極啦，我聽說這裡的酒好，一定要來喝，媽不肯來，給我死拖活拉的纏了來，哪知就坐在你們隔座。
&rdquo五人歡呼暢飲，談起别來之情。
周绮見父母團聚，言歸于好，不由得心花怒放，口沒遮攔，興高采烈的說到殺童兆和、報了害弟燒莊之仇。
徐天宏連使眼色，要她住口，她隻是不覺，說道：&ldquo他的計策真好！那些镖行的小子們都昏倒後，我跳進窗去，救起了媽。
他抓起那姓童的，提在我面前，讓我親手殺了這惡賊。
&rdquo 周仲英和陳家洛給徐天宏敬酒。
周仲英道：&ldquo老弟救了老妻，又替我報了大仇，老夫實在感激得很。
&rdquo徐天宏道：&ldquo老爺子說哪裡話來，這都是周姑娘的功勞。
&rdquo陳家洛問道：&ldquo你們兩位怎麼在途中遇到的？&rdquo徐天宏支吾了幾句。
周绮暗暗叫苦：&ldquo糟啦！糟啦！我說殺童兆和時和他在一起，那麼以前的事怎麼瞞人呢？&rdquo臉上一陣飛紅，低下頭來，神智一亂，無意中一揮，将筷子和酒杯都帶在地上，嗆啷一聲，酒杯跌得粉碎，更是狼狽。
陳家洛鑒貌辨色，知道二人之間的事決不止這些，又聽周绮提到徐天宏時，總是&rdquo他&rdquo怎樣&ldquo他&rdquo那樣，不叫名字，已料到了六七成。
回到梅府後把徐天宏叫在一邊，道：&ldquo七哥，你瞧周姑娘這人怎麼樣？&rdquo 徐天宏忙道：&ldquo總舵主，剛才周姑娘在酒樓上的言語，請你别向人提起。
她心地純真，光明磊落，可是别人聽見了，要是加一點污言穢語，咱們可對不起周老英雄。
&rdquo陳家洛道：&ldquo我也瞧周姑娘的人品好極啦，我給你做個媒如何？&rdquo 徐天宏跳了起來，說道：&ldquo這個萬萬不可，我如何配得上她？&rdquo陳家洛道：&ldquo七哥不必太謙，你武諸葛智勇雙全，名聞江湖，周老英雄說到你時也是十分佩服的。
&rdquo徐天宏呆了半晌不語。
陳家洛連問：&ldquo怎樣？&rdquo徐天宏道：&ldquo總舵主你不知道，周姑娘不喜歡我。
&rdquo陳家洛道：&ldquo你怎知道？&rdquo徐天宏道：&ldquo她親口說的，她說恨透了我這種刁鑽古怪的脾氣，以前咱們一路之上，老是拌嘴鬧别扭。
&rdquo陳家洛哈哈大笑，道：&ldquo那麼你是肯的了？&rdquo徐天宏道：&ldquo總舵主你别白操心，咱們不能自讨沒趣。
&rdquo 忽然梅家的小厮走進房來，道：&ldquo陳少爺，周老爺在外面，請你說話。
&rdquo陳家洛向徐天宏一笑，走出房來，隻見周仲英背着雙手在廊下踱步，忙迎上去道：&ldquo周老爺子有事吩咐，命人叫我便是，何必親來？&rdquo周仲英道：&ldquo不敢。
&rdquo拉着他手，到花廳中坐下，說道：&ldquo我有一件心事，想請陳當家的作主。
&rdquo陳家洛道：&ldquo老爺子但說不妨，小侄自當效勞。
&rdquo 周仲英道：&ldquo小女今年一十九歲了，雖然生來頑劣，但天性倒還淳厚，錯就錯在老夫教了她一點武藝，尋常人家的孩子她就瞧不順眼，所以蹉跎到今，還沒對親&hellip&hellip&rdquo說到這裡，似乎躊躇，隔了一會才道：&ldquo貴會七當家徐爺，江湖上大家仰慕他的英名。
他有智有勇，人品又好。
老夫想請陳當家的作一個媒，将小女許配于他，就是怕小女脾氣不好，高攀不上。
&rdquo陳家洛一聽大喜，連連拍胸，說道：&ldquo此事包在小侄身上。
周老爺子是武林的泰山北鬥，既肯垂愛，我們紅花會衆兄弟都與有榮焉，小侄馬上去說。
&rdquo 一口氣奔到徐天宏房中，一說經過，把徐天宏喜得心中突突亂跳。
陳家洛道：&ldquo七哥，我瞧周老英雄臉色，他心中還有一句話，卻是不便出口。
我猜是這樣，不知你肯不肯？&rdquo徐天宏道：&ldquo哪有甚麼不肯的？&rdquo陳家洛笑道：&ldquo我也想沒甚麼不肯的。
周老英雄三個兒子都死了，小兒子還是因咱們紅花會而死。
眼見周家香煙已斷。
我意思是委屈七哥一些，不但做他女婿，還做他兒子。
&rdquo徐天宏道：&ldquo你要我入贅周家？&rdquo陳家洛道：&ldquo不錯，将來生下兒子，長子姓周，次子姓徐。
自古道無後為大，咱們這樣辦，也算稍報周老英雄的一番恩義。
&rdquo徐天宏深感周绮救命之德，慨然允了。
兩人回到周仲英房中，請周大奶奶過來。
周绮不知原因，跟着進房。
周仲英一見陳徐二人臉色，便知事成，笑道：&ldquo绮兒，你到外面去。
&rdquo周绮氣道：&ldquo又有甚麼事要瞞着我了。
不成，我非聽不可！&rdquo話是這麼說，還是轉身出去。
陳家洛将入贅之意說了。
周大奶奶笑得合不攏嘴來，周仲英也是喜容滿面，連說：&ldquo這哪裡敢當，這哪裡敢當？&rdquo徐天宏跪下磕頭。
周仲英連忙扶起，笑道：&ldquo我們身在外邊，沒帶甚麼贅見之儀，待會我把那手打鐵膽的法兒傳你，七爺你瞧怎樣？&rdquo周大奶奶笑道：&ldquo你老胡塗啦，怎麼還叫他七爺？&rdquo周仲英呵呵大笑。
徐天宏知道鐵膽功夫是他仗以成名的武林絕藝，今日喜事重重，既得嬌妻，又遇名師，忙再跪下叩謝。
兩人遂以父子相稱。
這件事一傳出去，大家紛來賀喜。
當晚梅良鳴大張筵席慶賀。
周绮躲了起來，駱冰死拉也拉不出來。
飲酒之間忽然石雙英進來，對陳家洛道：&ldquo總舵主，你的信已經送到，這是木卓倫老英雄的回信。
&rdquo陳家洛接了，說道：&ldquo十二哥奔波萬裡，回來得這樣快，真辛苦你啦，快來喝一杯&hellip&hellip&rdquo 話未說完，突然蔣四根飛跑進來，高叫：&ldquo黃河決口啦！&rdquo 衆人一聽，俱都停杯起立，詢問災情。
蔣四根道：&ldquo孟津到銅瓦廂之間，已決了七八處口子，好多地方路上已沒法子走啦。
&rdquo大家聽了都感憂悶，既恤民困，而常氏雙俠迄今仍未回報，不知文泰來情狀若何。
陳家洛道：&ldquo衆位哥哥，咱們在這裡已等了幾天，五哥六哥始終沒有消息，多半前途有變，隻怕洪水阻路，誤了大事。
請大家想想該怎麼辦？&rdquo章進叫道：&ldquo咱們不能再等，大夥兒趕上北京去。
四哥就是下在天牢，咱們好歹也劫他出來。
&rdquo衛春華、楊成協、蔣四根等都齊聲附和。
陳家洛和周仲英、無塵、趙半山低聲商量了幾句，說道：&ldquo事不宜遲，咱們就馬上動身。
&rdquo于是向梅良鳴謝了吵擾，啟程東行。
陳家洛在路上拆閱木卓倫的書信，信上對紅花會報訊之德再三稱謝，并說已召集族人，秣馬厲兵，決與強敵周旋到底，隻以寇衆我寡，勢難取勝，但全族老小甯可人人戰死，也決不屈服。
信中詞氣悲壯，陳家洛不禁動容，問石雙英道：&ldquo木卓倫老英雄還有甚麼話說？&rdquo石雙英道：&ldquo他問起四哥救出來沒有？ 聽說沒有成功，很是挂念。
&rdquo陳家洛&ldquo嗯&rdquo了一聲。
石雙英又道：&ldquo他們族裡的人對咱們情誼很深，聽說我是總舵主派去的使者，大家對我好得不得了。
&rdquo陳家洛問道：&ldquo你見了木卓倫老英雄的家人麼？&rdquo石雙英道：&ldquo他夫人、兒子和兩個女兒都見了。
他大女兒是和總舵主會過面的，她問候總舵主安康。
&rdquo陳家洛隔了一會，緩緩的道：&ldquo她此外沒說甚麼了？&rdquo石雙英想了一想，說道：&ldquo我臨走時，霍青桐姑娘似乎有些話要對我說，但始終沒說，隻是細問咱們救四哥的詳情。
&rdquo 陳家洛沉吟不語，探手入懷，摸住霍青桐所贈短劍。
這短劍刃長八寸，精光耀眼，劍柄金絲纏繞，磨損甚多，看來是數百年前的古物。
霍青桐那日曾說，故老相傳，劍中藏着一個極大秘密，可是這些日來翻覆細看，始終瞧不出有何特異之處。
回首西望，衆星明亮，遙想平沙大漠之上，這星光是否正照到了那青青翠羽，淡淡黃衫？ 衆人走了一夜，天明時已近黃河決口之
周大奶奶道：&ldquo你怪我甚麼呀？&rdquo周绮霍的坐起，說道：&ldquo你昨晚的話，一定都讓他聽見啦。
他怕人家說閑話，害我嫁不了人，所以獨個兒先走。
他信上不是說&lsquo決不對人提起片言隻字&rsquo嗎？我嫁不嫁，你操甚麼心？我偏不嫁人，偏不嫁人！&rdquo 周大奶奶見她一邊說一邊流下淚來，知她對徐天宏已生真情，雖然自己還未必明白，但不知不覺間已把心情流露了出來，于是低聲安慰：&ldquo媽隻有你一個女兒，難道還不疼你？咱們到開封府見了你爹，要他作主，将你許配給這位徐爺。
你放心，一切包在媽的身上。
&rdquo周绮急道：&ldquo誰說要嫁他了？我有甚麼不放心？下次人家就是死在我的面前，我也不去救他一救。
别說一救，半救也不救。
&rdquo 徐天宏那晚在客店宿下，取出從镖師身上搜來的幾封書信，在燈下細看，有一封是鎮遠镖局總镖頭王維揚寫給韓文沖的，催他即日赴京，護送一批重寶前赴江南雲雲，其餘的都無關緊要。
徐天宏看了也不在意，忽聽得隔房周氏母女吵嚷起來，好幾次提到自己名字，一聽之後，十分不安，自忖周绮如因救護自己而聲名受累，那如何對得住她？于是留下一封信，一早就先行走了。
到得河南省境，隻見沿河百姓都因黃水大漲而人心惶惶。
徐天宏見災象已成，暗暗歎息，心想：&ldquo黃河雖屬天災，但隻要當道者以民為心，全力施為，未始沒有挽救之道，但做官的都當河工是肥缺，一上任就大刮特刮，幾時有一刻把災害放在心上？&rdquo 依着記号尋到開封，在汴梁豪傑梅良鳴家中遇見了群雄。
衆人見他無恙歸來，歡忭莫名。
梅良鳴張宴接風。
這時章進、衛春華、心硯各人的傷都已将息好了。
石雙英赴回疆送信未回，常氏雙俠還在探聽文泰來下落，蔣四根則到黃河邊上查察水勢去了。
徐天宏對周仲英不提周大奶奶與周绮之事，心想反正一天内她們就會趕到，怕他細問起來，難以措辭，隻對群雄說起途中曾聽到餘魚同的消息，知他受了重傷，與一個女扮男裝的少女在一起，卻不知是誰。
衆人議論了一會，猜想不出，都甚挂念，但知餘魚同向來機警能幹，必能設法養傷避敵。
次日清晨，周绮獨自個來到梅家，與父親及衆人見了，衆人又各大喜。
厮見後，周绮悄悄對徐天宏道：&ldquo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rdquo徐天宏心懷鬼胎，料想這位姑娘一定怪他不告而别，要大大責罵一頓了，打定了主意：&ldquo任她怎麼罵，我決不頂撞一句就是。
&rdquo慢慢走到她跟前。
周绮悄聲道：&ldquo我媽不肯來見我爹，你給我想個法兒。
&rdquo徐天宏放下了心，說道：&ldquo那麼請你爹去見她。
&rdquo周绮道：&ldquo媽也不肯見他，口口聲聲，說我爹沒良心。
&rdquo徐天宏沉吟半晌，說道：&ldquo好，我有法子。
&rdquo輕輕囑咐了幾句。
周绮道：&ldquo這成麼？&rdquo徐天宏道：&ldquo一定成，你先去吧。
&rdquo 徐天宏待周绮出門，和衆兄弟閑談了一會，向梅良鳴請問本地名勝，看看時候已到，悄對周仲英道：&ldquo周老爺子，聽說這裡鐵塔寺旁的修竹園酒家，好酒是河南全省都出名的，卻是不可不嘗。
&rdquo一聽到好酒，周仲英興緻極高，笑道：&ldquo好，我來作東，請衆兄弟同去暢飲一番。
&rdquo徐天宏道：&ldquo這裡省城之地，捕快耳目衆多，咱們人多去了不好。
就由總舵主和小侄兩人陪老爺子去。
怎樣？&rdquo周仲英道：&ldquo好，究竟是老弟顧慮周詳。
&rdquo于是約了陳家洛，三人徑投鐵塔寺來。
那修竹園果是個好去處，杯盤精潔，窗明幾淨，徐天宏四下一望，找了個雅座。
三人飲酒吃黃河鯉魚，談論當年信陵公子在大梁大會賓朋、親迎侯嬴的故事。
陳家洛歎道：&ldquo大梁今猶如是，而夷門鼓刀俠烈之士安在哉？信陵公子一世之雄，竟以醇酒婦人而終。
今日汴梁，僅剩夷山一丘了。
&rdquo酒酣耳熱，擊壺而歌，高吟起來：&ldquo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将炙啖朱亥，持觞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hellip&hellip&rdquo周徐二人也不懂他唱的是甚麼歌。
三人喝到酒意五分，徐天宏舉杯對周仲英道：&ldquo周老爺子今日父女團圓，小侄敬你一杯。
&rdquo周仲英喝了，歎了一口氣。
徐天宏道：&ldquo周老爺子心頭不快，是可惜鐵膽莊被燒了麼？&rdquo周仲英道：&ldquo家财是身外之物，區區一個鐵膽莊，又有甚麼可惜的？&rdquo 徐天宏道：&ldquo那麼定是思念過世的幾位公子了？&rdquo 周仲英不語，又歎了一口氣。
陳家洛連使眼色，要他别再說這些話動他心境，徐天宏隻作不見，又道：&ldquo當時小公子年幼無知，說出了四哥藏身之所，周老爺子一怒将他處死。
在周老爺子是顧全江湖道義，我們可是萬分不安。
&rdquo陳家洛道：&ldquo七哥，咱們走吧，我酒已差不多了。
&rdquo徐天宏仍對周仲英道：&ldquo周大奶奶不知因何離家出走？&rdquo 周仲英道：&ldquo她怪我不該殺死孩子。
唉，她一個孤身女子，不知投奔何方。
這孩子她愛若性命，我确是對她不起。
其實我隻是盛怒之下失手，也非有心殺了孩子。
待咱們把四哥救出後，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老妻找回來。
我這麼一把年紀，世上親人，就隻老妻和女兒兩人了。
&rdquo說到此處，忽然門簾一掀，周大奶奶和周绮走了進來。
周大奶奶道：&ldquo你的話我在隔壁都聽見啦，你肯認錯就好。
我就在這裡，不用找我啦。
&rdquo周仲英一見妻子，又驚又喜，一時說不出話來。
周绮對陳家洛道：&ldquo陳大哥，這是我媽。
&rdquo對母親道：&ldquo媽，這位是紅花會的陳總舵主。
&rdquo二人施禮相見。
周绮命酒保把隔座杯盞移過，對周仲英道：&ldquo爹，這真巧極啦，我聽說這裡的酒好，一定要來喝，媽不肯來，給我死拖活拉的纏了來，哪知就坐在你們隔座。
&rdquo五人歡呼暢飲，談起别來之情。
周绮見父母團聚，言歸于好，不由得心花怒放，口沒遮攔，興高采烈的說到殺童兆和、報了害弟燒莊之仇。
徐天宏連使眼色，要她住口，她隻是不覺，說道：&ldquo他的計策真好！那些镖行的小子們都昏倒後，我跳進窗去，救起了媽。
他抓起那姓童的，提在我面前，讓我親手殺了這惡賊。
&rdquo 周仲英和陳家洛給徐天宏敬酒。
周仲英道：&ldquo老弟救了老妻，又替我報了大仇，老夫實在感激得很。
&rdquo徐天宏道：&ldquo老爺子說哪裡話來，這都是周姑娘的功勞。
&rdquo陳家洛問道：&ldquo你們兩位怎麼在途中遇到的？&rdquo徐天宏支吾了幾句。
周绮暗暗叫苦：&ldquo糟啦！糟啦！我說殺童兆和時和他在一起，那麼以前的事怎麼瞞人呢？&rdquo臉上一陣飛紅，低下頭來，神智一亂，無意中一揮，将筷子和酒杯都帶在地上，嗆啷一聲，酒杯跌得粉碎，更是狼狽。
陳家洛鑒貌辨色，知道二人之間的事決不止這些，又聽周绮提到徐天宏時，總是&rdquo他&rdquo怎樣&ldquo他&rdquo那樣，不叫名字，已料到了六七成。
回到梅府後把徐天宏叫在一邊，道：&ldquo七哥，你瞧周姑娘這人怎麼樣？&rdquo 徐天宏忙道：&ldquo總舵主，剛才周姑娘在酒樓上的言語，請你别向人提起。
她心地純真，光明磊落，可是别人聽見了，要是加一點污言穢語，咱們可對不起周老英雄。
&rdquo陳家洛道：&ldquo我也瞧周姑娘的人品好極啦，我給你做個媒如何？&rdquo 徐天宏跳了起來，說道：&ldquo這個萬萬不可，我如何配得上她？&rdquo陳家洛道：&ldquo七哥不必太謙，你武諸葛智勇雙全，名聞江湖，周老英雄說到你時也是十分佩服的。
&rdquo徐天宏呆了半晌不語。
陳家洛連問：&ldquo怎樣？&rdquo徐天宏道：&ldquo總舵主你不知道，周姑娘不喜歡我。
&rdquo陳家洛道：&ldquo你怎知道？&rdquo徐天宏道：&ldquo她親口說的，她說恨透了我這種刁鑽古怪的脾氣，以前咱們一路之上，老是拌嘴鬧别扭。
&rdquo陳家洛哈哈大笑，道：&ldquo那麼你是肯的了？&rdquo徐天宏道：&ldquo總舵主你别白操心，咱們不能自讨沒趣。
&rdquo 忽然梅家的小厮走進房來，道：&ldquo陳少爺，周老爺在外面，請你說話。
&rdquo陳家洛向徐天宏一笑，走出房來，隻見周仲英背着雙手在廊下踱步，忙迎上去道：&ldquo周老爺子有事吩咐，命人叫我便是，何必親來？&rdquo周仲英道：&ldquo不敢。
&rdquo拉着他手，到花廳中坐下，說道：&ldquo我有一件心事，想請陳當家的作主。
&rdquo陳家洛道：&ldquo老爺子但說不妨，小侄自當效勞。
&rdquo 周仲英道：&ldquo小女今年一十九歲了，雖然生來頑劣，但天性倒還淳厚，錯就錯在老夫教了她一點武藝，尋常人家的孩子她就瞧不順眼，所以蹉跎到今，還沒對親&hellip&hellip&rdquo說到這裡，似乎躊躇，隔了一會才道：&ldquo貴會七當家徐爺，江湖上大家仰慕他的英名。
他有智有勇，人品又好。
老夫想請陳當家的作一個媒，将小女許配于他，就是怕小女脾氣不好，高攀不上。
&rdquo陳家洛一聽大喜，連連拍胸，說道：&ldquo此事包在小侄身上。
周老爺子是武林的泰山北鬥，既肯垂愛，我們紅花會衆兄弟都與有榮焉，小侄馬上去說。
&rdquo 一口氣奔到徐天宏房中，一說經過，把徐天宏喜得心中突突亂跳。
陳家洛道：&ldquo七哥，我瞧周老英雄臉色，他心中還有一句話，卻是不便出口。
我猜是這樣，不知你肯不肯？&rdquo徐天宏道：&ldquo哪有甚麼不肯的？&rdquo陳家洛笑道：&ldquo我也想沒甚麼不肯的。
周老英雄三個兒子都死了，小兒子還是因咱們紅花會而死。
眼見周家香煙已斷。
我意思是委屈七哥一些，不但做他女婿，還做他兒子。
&rdquo徐天宏道：&ldquo你要我入贅周家？&rdquo陳家洛道：&ldquo不錯，将來生下兒子，長子姓周，次子姓徐。
自古道無後為大，咱們這樣辦，也算稍報周老英雄的一番恩義。
&rdquo徐天宏深感周绮救命之德，慨然允了。
兩人回到周仲英房中，請周大奶奶過來。
周绮不知原因，跟着進房。
周仲英一見陳徐二人臉色，便知事成，笑道：&ldquo绮兒，你到外面去。
&rdquo周绮氣道：&ldquo又有甚麼事要瞞着我了。
不成，我非聽不可！&rdquo話是這麼說，還是轉身出去。
陳家洛将入贅之意說了。
周大奶奶笑得合不攏嘴來，周仲英也是喜容滿面，連說：&ldquo這哪裡敢當，這哪裡敢當？&rdquo徐天宏跪下磕頭。
周仲英連忙扶起，笑道：&ldquo我們身在外邊，沒帶甚麼贅見之儀，待會我把那手打鐵膽的法兒傳你，七爺你瞧怎樣？&rdquo周大奶奶笑道：&ldquo你老胡塗啦，怎麼還叫他七爺？&rdquo周仲英呵呵大笑。
徐天宏知道鐵膽功夫是他仗以成名的武林絕藝，今日喜事重重，既得嬌妻，又遇名師，忙再跪下叩謝。
兩人遂以父子相稱。
這件事一傳出去，大家紛來賀喜。
當晚梅良鳴大張筵席慶賀。
周绮躲了起來，駱冰死拉也拉不出來。
飲酒之間忽然石雙英進來，對陳家洛道：&ldquo總舵主，你的信已經送到，這是木卓倫老英雄的回信。
&rdquo陳家洛接了，說道：&ldquo十二哥奔波萬裡，回來得這樣快，真辛苦你啦，快來喝一杯&hellip&hellip&rdquo 話未說完，突然蔣四根飛跑進來，高叫：&ldquo黃河決口啦！&rdquo 衆人一聽，俱都停杯起立，詢問災情。
蔣四根道：&ldquo孟津到銅瓦廂之間，已決了七八處口子，好多地方路上已沒法子走啦。
&rdquo大家聽了都感憂悶，既恤民困，而常氏雙俠迄今仍未回報，不知文泰來情狀若何。
陳家洛道：&ldquo衆位哥哥，咱們在這裡已等了幾天，五哥六哥始終沒有消息，多半前途有變，隻怕洪水阻路，誤了大事。
請大家想想該怎麼辦？&rdquo章進叫道：&ldquo咱們不能再等，大夥兒趕上北京去。
四哥就是下在天牢，咱們好歹也劫他出來。
&rdquo衛春華、楊成協、蔣四根等都齊聲附和。
陳家洛和周仲英、無塵、趙半山低聲商量了幾句，說道：&ldquo事不宜遲，咱們就馬上動身。
&rdquo于是向梅良鳴謝了吵擾，啟程東行。
陳家洛在路上拆閱木卓倫的書信，信上對紅花會報訊之德再三稱謝，并說已召集族人，秣馬厲兵，決與強敵周旋到底，隻以寇衆我寡，勢難取勝，但全族老小甯可人人戰死，也決不屈服。
信中詞氣悲壯，陳家洛不禁動容，問石雙英道：&ldquo木卓倫老英雄還有甚麼話說？&rdquo石雙英道：&ldquo他問起四哥救出來沒有？ 聽說沒有成功，很是挂念。
&rdquo陳家洛&ldquo嗯&rdquo了一聲。
石雙英又道：&ldquo他們族裡的人對咱們情誼很深，聽說我是總舵主派去的使者，大家對我好得不得了。
&rdquo陳家洛問道：&ldquo你見了木卓倫老英雄的家人麼？&rdquo石雙英道：&ldquo他夫人、兒子和兩個女兒都見了。
他大女兒是和總舵主會過面的，她問候總舵主安康。
&rdquo陳家洛隔了一會，緩緩的道：&ldquo她此外沒說甚麼了？&rdquo石雙英想了一想，說道：&ldquo我臨走時，霍青桐姑娘似乎有些話要對我說，但始終沒說，隻是細問咱們救四哥的詳情。
&rdquo 陳家洛沉吟不語，探手入懷，摸住霍青桐所贈短劍。
這短劍刃長八寸，精光耀眼，劍柄金絲纏繞，磨損甚多，看來是數百年前的古物。
霍青桐那日曾說，故老相傳，劍中藏着一個極大秘密，可是這些日來翻覆細看，始終瞧不出有何特異之處。
回首西望，衆星明亮，遙想平沙大漠之上，這星光是否正照到了那青青翠羽，淡淡黃衫？ 衆人走了一夜，天明時已近黃河決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