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文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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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愛一棵樹或一樹樹皮。

    這些都是東西,東西是可以愛的。

    但是,我不能愛話語。

    因此,學說對于我算不了什麼,它們沒有硬度,沒有柔軟,沒有色彩,沒有棱角,沒有氣味,沒有味道,隻有話語。

    或許就是這些妨礙你得到安甯,或許就是這許多話語。

    因為獲救與美德,輪回與涅槃,也僅僅是話語,戈文達。

    世上并沒有涅槃這東西,隻有涅槃這個詞。

    ” 戈文達說:“朋友,涅槃不隻是一個詞。

    它是一種思想。

    ” 席特哈爾塔繼續說:“一種思想,可以這麼說吧。

    我得向你承認,親愛的,我不大分得清思想和話語。

    坦白地說,我對思想也不大看重。

    我更看重事物。

    例如,在這隻渡船上原來有一個人,是我的前輩和師長,一個聖潔的人,多年裡他都是單純地信仰河水,别的什麼也不信。

    他發覺,河水的聲音是在跟他說話,于是他向它學,讓它教導和指點自己,他覺得這條河是個神。

    有很多年他并不知道,每一陣風,每一朵雲,每一隻鳥,每一隻甲蟲,也同樣神聖,也能像這條可敬的河一樣教導他。

    可是,在這位聖賢進入森林之後,他就知道了一切,比你和我知道得更多,不要老師,不用書本,隻因為他信仰河水。

    ” 戈文達說:“可是,你所說的‘事物’是真實的、實在的東西嗎?它會不會隻是瑪雅的幻覺,隻是幻影和假相呢?你的石頭,你的樹,你的河——它們是現實嗎?” 席特哈爾塔說:“我對這點沒怎麼在意。

    别管這些東西是不是假相吧,我自己其實就是假相,它們始終都像我一樣。

    這便是它們令我喜愛和值得我敬重之處:它們都像我一樣。

    因此,我能夠愛它們。

    而這也是一種你可能會笑話的學說:戈文達,我覺得愛是一切事物中最重要的。

    看透這個世界,解釋它,蔑視它,那大概是大思想家的事。

    而我所關心的隻是能夠愛這個世界,不蔑視它,不憎恨它以及我自己,能夠懷着愛心、欽佩與敬畏來觀察它以及我自己和所有生物。

    ” “這點我理解,”戈文達說,“但活佛恰恰認為這是虛僞。

    他要求善良、仁慈、同情和寬容,卻沒有愛;他不許我們的心受世俗之愛束縛。

    ” “我知道,”席特哈爾塔說,他的笑容閃現出金光。

    “我知道,戈文達。

    你瞧,咱們現在又陷入意見分歧,陷入言詞之争了。

    我不能否論,我這些關于愛的言論與戈塔馬的話有矛盾,有顯然的矛盾。

    正因為如此,我才十分懷疑言詞,因為我知道這種矛盾是錯覺。

    我知道,我和戈塔馬是一緻的。

    怎麼會連他也不了解愛呢?他熟知一切人性的暫時性和虛無性,卻依然這樣熱愛人們,讓漫長而艱難的一生完全緻力于幫助他們,教導他們!在他身上,在你這位偉大的導師身上,我覺得也是事物勝于言詞,他的行動和生活比他的言論更重要,他的手勢比他的見解更重要。

    我認為他的偉大不在于言論,不在于思想,而在于行動,在于生活之中。

    ” 兩個老人沉默了很久。

    後來,戈文達鞠躬道别,說:“我感謝你,席特哈爾塔,感謝你給我講了你的想法。

    它們有些是很奇特的想法,我一下子沒全聽懂。

    别管它了,我感謝你,祝你生活平安!” (但他暗地裡心想:這個席特哈爾塔越位是個怪人,說的全是古怪的想法,他的學問說起來真怪僻。

    而活佛的精辟學說聽着就不同,更明白、更純正、更好懂,不含奇怪的、荒唐的或者可笑的東西。

    不過我覺得席特哈爾塔的手腳跟他的思想不同,還有他的眼睛、他的前額、他的呼喚、他的微笑、他的問候以及他的步态也不同。

    自從我們的活佛戈塔馬涅槃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一個堪稱是聖賢的人!隻有他,這個席特哈爾塔,我覺得是如此。

    盡管他的學說很怪,他的話聽着很荒唐,可是他的目光和他的手,他的皮膚和他的頭發,以及他身上的一切,都閃耀着一種平靜,閃耀着一種開朗、和善與聖潔,自從我們的活佛涅槃以後,這是我在别人身上從沒見過的。

    ) 戈文達這麼想着,心裡很矛盾。

    他出于愛慕,再一次向席特哈爾塔鞠躬,向這個平靜端坐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席特哈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