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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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是不是,莫雷斯塔爾?” 他們走了,留下十分窘迫的菲律普。

     蘇珊娜捧腹大笑: “我可憐的菲律普,您看上去很狼狽。

    好了,勇敢一些。

    喔唷!我又不會吃了您。

    ” “不會,”他也笑着說道,“可是,無論如何,很奇怪……” “無論如何,很奇怪,”她接過話茬兒說道,“我們倆在花園裡肩并肩地散步,就像我像您要求過的一樣。

    聽天由命吧。

    是月光注定要我們這樣的。

    ” 确實,月亮正慢慢地掙脫堆集于山峰尖頂的厚雲層,月光在草地上描繪出冷杉和紫杉的有規則的影子。

    暴風雨就要來了,天氣很沉悶。

    一陣和煦的風吹來樹木和青草的芳香。

     他們沿着花園外面的小路,沿着一道籬笆和一堵圍牆,轉了三圈。

    他們什麼也不說,這種菲律普不能打破的沉默使他的心中充滿悔恨。

    此時此刻,他對這個在他們倆之間制造暧昧時刻的荒唐的、喪失理智的小女孩産生了反感情緒。

    他不習慣與女人交往,在她們面前總顯得很腼腆,這讓她覺得很神秘。

     “我們去那裡。

    ”蘇珊娜邊說邊指着花園中間那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和千金榆樹叢,那裡的樹影好像是堆積起來的。

     他們倆通過一條綠蔭蔽天的小徑進入樹林,來到一個隻有幾道階梯的石級上。

    那裡有一塊圓形空地,四周圍砌着石頭欄杆,裡面有個小水池。

    對面的樹葉中間,有一尊女人雕像,一縷月光在上面顫動。

    一股黴味在這個陳舊的地方彌漫。

     “是維納斯①,還是密涅瓦②?即也許是科裡娜③?”菲律普為了掩飾自己的局促不安,打趣地說道,“我承認我不大分辨得清。

    她夢想要一件無袖長衣,還是一條裙子?頭上是戴一頂頭盔,還是一塊頭帕?” ①羅馬神話中愛與美的女神,掌管人類的愛情、婚姻、生育及一切動植物的繁衍和生長——譯注 ②即希臘神話中的雅典娜。

    是智慧女神、女戰神——譯注 ③科裡娜(前6世紀-前5世紀),古希臘女詩人,詩人品達羅斯的情婦,被譽為“抒情的缪斯”——譯注 “這要看情況。

    ”蘇珊娜說道。

     “怎麼?看什麼情況?” “是的,這要看我的心情。

    我聰明、堅強的時候是密涅瓦。

    我用我充滿愛情的心看她的時候,她是維納斯。

    她在不同的時刻,可以是瘋狂女神……眼淚女神……或者死亡女神。

    ” 她的诙諧使菲律普很憂傷。

    他問她: “今天呢,她是什麼女神?……” “是告别女神。

    ” “告别?” “是的,向蘇珊娜-約朗塞告别,向五年來每天都要來這裡而今後永遠也不會再來的那位年輕姑娘告别。

    ” 她把身體靠在那座雕像上。

     “我的善良的女神,我們倆都做着同一樣的美夢!我們都在等待。

    等待誰呢?藍鳥……可愛的王子。

    有朝一日,王子一定會騎着馬來到這裡,策馬一跳躍過花園的圍牆,把我橫放在馬鞍上帶走。

    總有一天晚上,他一定會鑽進樹叢中,跪着走上台階,膝蓋上流淌着鮮血。

    我向這位善良的女神發過誓!你能想象嗎,菲律普,我向她保證過,永遠不帶任何男人來見她,除非我愛這個男人。

    我沒有食言。

    您是第一個,菲律普。

    ” 他的臉在暗影中漲得通紅,她繼續用裝出來的快活的聲音說道: “您要是知道一個年輕姑娘幻想、賭咒是多麼愚蠢就好了!您瞧,我甚至答應她我要和這個男人當着她的面接第一個吻。

    這是不是很荒唐?可憐的女神,她看不到那個愛情之吻,因為,我猜想您終究不會親我,是不是?” “蘇珊娜!” “不是嗎?沒有任何理由,所有這一切都是荒謬的。

    您也承認這個善良的女神沒有普遍意義,應該受到懲罰。

    ” 她一揮手把雕像推倒在地,雕像碎成了兩大塊。

     “您在幹什麼?”他喊道。

     “不要管我……不要管我……”蘇珊娜惡狠狠地大聲說道。

     好像是他的行為激起了她克制了很久的憤怒和她再也無法控制的醜惡天性。

    她沖過去,氣憤地叫喊着,用腳跟狠狠地踩着雕像的碎片。

     他試圖勸解,抓住了她的手臂,她轉過身去,背對着他。

     “我不準您碰我!……這是您的過錯……不要管我……我讨厭您……啊!是的,這是您的過錯!” 她從他那兒掙脫開,朝屋裡跑去。

     這個場面持續不到二十鈔鐘。

     “真該死!”菲律普咬牙切齒地說道。

    但他并不是心甘情願要詛咒别人的。

     他怒氣沖天,假如那座石膏做的善良女神沒有被踩成碎片,他也會把它摔到底座下面去的。

    但是,他思前想後,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離開這裡,再也不見蘇珊娜,讓這件事随同這些讓他覺得可惡、可笑的故事一起徹底了結。

     他也在屋前的小路上飛快地奔跑起來。

    不幸的是,他不認識其他可以逃走的出口,隻好穿過前廳。

    飯廳的門開着。

    他發現蘇珊娜躬着身子坐在一張椅子上,雙手捧着臉。

    她在哭泣。

     他不知道一個女人的眼淚裡會有矯揉造作的成分,他不知道那些眼淚對那個激動地看着它們流出來的人有多麼危險。

    但他知道他還是留下來了,因為一個男人的憐憫是無窮無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