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清晨 第三部 彌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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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

    但她觀察他的時候,還是一樣的洞燭幽微,還是用的銳敏而嘲弄的目光。

    他的笨拙,醜陋,可笑的地方,她都覺得好玩;她也并不把他完全當真(她當真的事情根本不多)。

    并且,克利斯朵夫暴烈的性子,古怪的脾氣,滑稽的激烈的沖動,使她認為他精神不大正常,而是一個十足地道的克拉夫脫,他們一家世代都是老實的好人,優秀的音樂家,但多少有點兒瘋癫。

     克利斯朵夫并沒覺察這種輕描淡寫的嘲弄的态度,隻感覺到克裡赫太太的慈愛。

    他是一向得不到人家的溫情的!雖說宮廷裡的差事使他和上流社會每天都有接觸,可憐的克利斯朵夫始終是個野孩子,既無知識,又無教養。

    自私的貴人們對他的關切,隻限于利用他的才具,絕對不想在任何方面幫助他。

    他到爵府裡去,坐上鋼琴彈奏,彈完了就走路,從來沒人肯纡尊降貴和他談談,除非是漫不經心的誇他幾句。

    從祖父死了以後,不論在家裡在外邊,沒有一個人想到幫助他求點學問,學點立身處世之道,使他将來好好的做個人。

    無知無識與舉動粗魯,使他受累不淺。

    他千辛萬苦,攪得滿頭大汗,想把自己培植起來,可是一無結果。

    書籍,談話,榜樣,什麼都沒有。

    他很需要把這種苦悶告訴一個朋友,卻下不了決心。

    便是在奧多面前,他也不敢開口,因為剛說了幾個字,奧多就拿出自命不凡的輕蔑的口氣,使他好似心上放了塊燒紅的烙鐵。

     在克裡赫太太面前,一切可變得自然了。

    用不着克利斯朵夫要求,——(那是他高傲的脾氣最受不了的!)——她自動的而且挺溫和的給他指出,什麼是不應該做的,什麼是應該做的;教他衣服如何穿著,吃飯、走路、說話應當用什麼态度;在趣味與用字的習慣方面所犯的錯誤,她一樁都不放過;而且她對孩子多疑的自尊心應付得那麼輕巧那麼留神,使他沒法生氣。

    她也給他受點文學教育,表面上好象是不經意的:他的極端的無知,她絕對不以為奇,但一有機會總指出他的錯誤,簡簡單單的,若無其事的,仿佛克利斯朵夫犯的錯是挺自然的;她并不拿沉悶的書本知識吓唬他,隻利用晚上在一塊兒的機會,挑些曆史上的,或是德國的,或是外國的詩人的美麗的篇章,教彌娜或克利斯朵夫高聲朗誦。

    她把他當做一個家屬的孩子,親熱的态度帶點兒保護人的意味,那是克利斯朵夫不覺得的。

    她甚至管他的衣著,給他添換新的,打一條毛線圍巾,送些穿扮用的小東西,而給的時候又那麼親切,使他能毫不難堪的收下禮物。

    總之,她對他差不多象慈母一樣的處處照顧,事事關心。

    凡是本性善良的婦女,對一個信托她的孩子都有這種本能,用不着對孩子有什麼深刻的感情。

    但克利斯朵夫以為這些溫情是專為他個人而發的,便感激到了極點;往往他突然之間有些熱情沖動的表現,使克裡赫太太盡管看了好笑,心裡還是很舒服。

     和彌娜的關系又是另外一種了。

    克利斯朵夫去給她上第一課時,前天的回憶和小姑娘的媚眼還使他充滿了醉意,不料一去就看到個和前天完全不同的,裝做大人品派的女孩子,不由得呆了一呆。

    她連望也不望他,也不留神他的說話,偶而向他擡起眼睛,那副冷若冰霜的神色又使他大吃一驚。

    他尋思了半晌,要知道什麼地方得罪了她。

    其實他并沒得罪她;彌娜對他的感情,不多不少跟前天一樣,就是說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

    那天她對他笑臉相迎,無非是由于女孩兒賣弄風情的天性,喜歡随便碰到一個人就試試自己的媚眼的力量,哪怕是個醜八怪,她也會這樣做一下來解解悶的。

    可是到了第二天,對這個太容易征服的俘虜,她已經全無興趣。

    她把克利斯朵夫很嚴厲的打量過了,認為他是個又醜又窮,又沒教養的男孩子,琴彈得很好,可是手髒得厲害,飯桌上拿叉的樣子簡直要不得,吃魚的時候還用刀子!所以在她眼裡,他一點沒有可愛之處。

    她很願意跟他學琴,甚至也願意和他玩兒,因為目前沒有别的同伴;而且她雖然想裝做大人,還常常有瘋狂的沖動,需要讓過剩的快活勁兒發洩一下,而這個快活勁兒,和她母親的一樣,由于在家守喪的關系,更憋悶得慌。

    但她對克利斯朵夫并不比對一頭家畜多關心一點。

    要是她在最冷淡的日子還會向他擠眉弄眼,那純粹是由于忘形,由于心裡想着别的事情,——或是單單為了不要忘掉習慣。

    可是給她這麼瞧上一眼,克利斯朵夫的心會直跳起來。

    其實她連看也不大看到他:她自己在那裡編故事呢。

    這少女的年齡,正是一個人用愉快而得意的夢境來麻醉自己的年齡。

    她時時刻刻想着愛情,那種濃厚的興趣與好奇心,要不是因為她愚昧無知,簡直不能說是無邪的了。

    并且,她以有教養的閨女身份,隻知道用結婚的方式去想象愛情。

    理想中的對象該是哪種人物,始終還沒确定。

    有時她想嫁一個軍官,有時想嫁一個偉大的正宗的詩人,象席勒一派的。

    她老是有新的計劃代替舊的計劃;每個計劃來的時候,她總看得很認真,信念很堅定。

    但不論什麼理想,隻要接觸到現實就會立刻退讓。

    因為那種有傳奇性格的少女,一朝看到了一個不甚理想的,但比較切實的真正的人物走進了她的***,就極容易把她們的夢想忘掉。

     目前,多情的彌娜還很安定很冷靜。

    雖然有個貴族的姓氏和世家的稱号使她自豪,骨子裡她的思想跟青春起的德國女仆的那一套根本沒有什麼分别。

     克利斯朵夫自然不懂得女子心理的這些複雜的變化,——而且表面比實際更複雜。

    他常常給兩位女朋友的态度弄糊塗了;但他能夠愛她們是多麼快活,甚至把她們使他困惑使他有點難過的表情都信以為真,唯有這樣,他才能相信她們對他的感情和他對她們的一樣。

    隻要聽到親熱的一言半語,或是看到可愛的眼神,他就快樂之極,有時竟感動得哭了。

     他在清靜的小客廳裡對着桌子坐着,旁邊克裡赫太太在燈下縫着東西……——(彌娜在桌子對面看書;他們一聲不出:從半開的花園門裡,可以看到小徑上的細沙在月光下閃铄; 微的喁語從樹颠上傳來……)——他覺得非常快活,便突然無緣無故從椅子上跳起來,跪在克裡赫太太面前,抓着她的手狂吻,不管她手裡有沒有針;他一邊哭着一邊把他的嘴,他的腮幫,他的眼睛貼在她的手上。

    彌娜從書上擡起眼睛,聳了聳肩膀,抿了抿嘴。

    克裡赫太太微微笑着,看着這個趴在她腳下的大孩子,用另一隻空閑的手摩着他的頭,又用她那種慈祥,悅耳,同時又帶點嘲弄意味的聲音說: “嗯,小傻子,嗯,你怎麼啦?” 噢!多甜美啊:這聲音,這安逸,這甯靜,這微妙的氣氛,沒有叫嚷,沒有沖突,沒有苦惱,在艱難的人生的一片水草中間,——還有那照着生靈萬物的英雄的毫光,——念着大詩人歌德,席勒,莎士比亞輩的作品而想起的——奇妙的世界,力的巨潮,痛苦與愛情的巨潮!…… 彌娜把頭埋在書裡在那兒朗誦,說話的興奮使她臉上微微有點紅暈,清脆的聲音偶而把音念糊塗了,讀到戰士與帝王的談吐,她故意裝出俨然的語調。

    有時克裡赫太太自己拿起書本,遇到悲壯的段落就羼入她那種溫柔的,富于性靈的韻味。

    她平常總喜歡仰在安樂椅裡靜聽,膝上放着永不離身的活計,對着自己的念頭微笑:——因為在所有的作品裡,她老是發現自己的思想。

     克利斯朵夫也試着念,可是過了一會隻能放棄:他結結巴巴的,跳過句讀,好似完全不懂書中的意義,遇到動人的段落連眼淚都要淌出來,沒法再念下去。

    于是他很氣惱的把書丢在桌上,引得兩位朋友哈哈大笑……噢!他多愛她們!他到哪兒都看到她們兩人的影子,把她們和莎士比亞與歌德的人物混在一起,幾乎分不清了。

    詩人某句隽永的名言,把他的熱情從心底裡挑動起來的名句,和第一次念給他聽的親愛的嘴巴分不開了。

    二十年後,他重讀《哀格蒙特》與《羅密歐》,或看到它們上演的時候,某些詩句總使他想起這些恬①靜的黃昏,這些快樂的夢,和心愛的克裡赫太太與彌娜的臉容。

     -------- ①《哀格蒙特》為歌德名劇,《羅密歐》即莎士比亞《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簡稱。

     他可以幾小時的望着她們,晚上,在她們念書的時候,——夜裡,在床上睜着眼睛夢想的時候,——白天,在樂隊裡心不在焉的演奏,對着樂器架半阖着眼睛出神的時候。

    他對兩人都有一種天真無邪的溫情;雖然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愛情,他自以為動了愛情。

    但他不知道愛的是母親還是女兒。

    他一本正經的思索了一番,沒法挑選。

    可是他覺得既然非有所抉擇不可,他就挑了克裡赫太太。

    一朝決定之後,他果然發現他愛的真是她。

    他愛她聰明的眼睛,愛她那副嘴巴張着一半的浮泛的笑容,愛她年輕的美麗的前額,愛她分披在一邊的光滑細膩的頭發,愛她帶點兒輕咳的,好象蒙着一層什麼的聲音,愛她那雙柔軟的手,愛她大方的舉動,和那神秘的靈魂。

    她坐在他身旁,那麼和氣的給他解釋一段文字的時候,他快樂得渾身哆嗦:她的手靠在克利斯朵夫肩上;他覺得她手指的溫暖,臉上有她呼吸的氣息,也聞到她身上那股甜蜜的香味:他出神的聽着,完全沒想到書本,也完全沒有懂。

    她發覺他心猿意馬,便要他還講一遍: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她就笑着生氣了,把他鼻子揿在書裡,說這樣下去他隻能永遠做頭小驢子。

    他回答說那也沒有關系,隻要能做"她的"小驢子而不給她趕走。

    她假作刁難,然後又說,雖然他是一頭又蠢又壞的小驢子,除了本性善良以外沒有一點兒用處,她還是願意留着他,或許還喜歡他。

    于是他們倆都笑開了,而他更是快樂極了。

     克利斯朵夫自從發覺自己愛了克裡赫太太之後,對彌娜就離得遠了。

    她的傲慢冷淡,已經使他憤憤不平;而且和她常見之下,他也漸漸放大膽子,不再檢點行動,公然表示他的不痛快了。

    她喜歡惹他;他也毫不客氣的頂回去,彼此說些難堪的話,把克裡赫太太聽得笑起來。

    克利斯朵夫鬥嘴的技術并不高明,有幾次他出門的時候氣憤之極,自以為恨着彌娜了。

    他覺得自己還會再上她們家去,隻是為了克裡赫太太的緣故。

     他照舊教她彈琴,每星期兩次,從早上九點到十點,監督她彈音階和别的練習。

    上課的屋子是彌娜的書房,一切陳設都很逼真的反映出小姑娘亂七八糟的思想。

     桌上擺着一組塑像,是些玩弄樂器的貓,有的拉着小提琴,有的拉着大提琴,等于整個的樂隊。

    另外有面随身可帶的小鏡子,一些化裝品和文具之類,排得整整齊齊。

    骨董架上擺着小型的音樂家胸像:有疾首蹙額的貝多芬,有頭戴便帽的瓦格納,還有貝爾凡特的阿波羅。

    壁爐架上放着一隻青①蛙抽着蘆葦做的煙鬥,一把紙扇,上面畫着拜羅伊特劇院的全景。

    書架一共是兩格,插的書有魯布克,蒙森,席勒,于②勒?凡納,蒙丹諸人的作品。

    牆上挂着《聖母與西施丁》和③海高瑪作品的大照片;周圍都鑲着藍的和綠的絲帶。

    另外還④有一幅瑞士旅館的風景裝在銀色的薊木框裡;而特别觸目的是室内到處粘着各式各種的像片,有軍官的,有男高音歌手的,有樂隊指揮的,有女朋友的,全寫着詩句,或至少在德國被認為詩句似的文字。

    屋子中間,大理石的圓柱頭上供着胡髭滿頰的勃拉姆斯的胸像。

    鋼琴高頭,用線挂着幾隻絲絨做的猴子和跳舞會上的紀念品,在那兒飄來蕩去。

     -------- ①按系阿波羅神雕像之一種。

    貝爾凡特乃羅馬教皇宮内的美術館名稱。

    此處所指系藏于該館的阿波羅雕像的複制品。

     ②按系專演音樂家瓦格納作品之劇院。

    拜羅伊特系德國地名。

     ③魯布克為德國美術史家;蒙森為德國史學家。

    以上二人均十九世紀人物。

    于勒?凡納為法國十九世紀科學小說作家;蒙丹為法國十六世紀文學家。

     ④拉斐爾生氣作聖母像極多,大半均系不朽之作,此為其中之一,因圖中繪有教皇西施丁二世,故名。

    海高瑪為十九世紀後半期的德國畫家。

     彌娜總是遲到的,眼睛睡得有點兒虛腫,一臉不高興的神氣,她向克利斯朵夫略微伸一伸手,冷冷的道了一聲好,便不聲不響,俨然的坐上鋼琴。

    她獨自個兒的時候,喜歡無窮無盡的盡彈音階,因為這樣可以懶洋洋的把半睡半醒的境界與胡思亂想盡拖下去。

    但克利斯朵夫硬要她注意那些艱難的練習,她為了報複,便盡量的彈得壞。

    她有相當的音樂天才而不喜歡音樂,——正象許多德國女子一樣。

    但她也象許多德國女子一樣認為應當喜歡;所以她對功課也還用心,除非有時為了激怒老師而故意搗鬼。

    而老師最受不了的是她冷冰冰的态度。

    要是遇到譜上富于表情的段落,她認為應當把自己的心靈放進去的時候,那就糟透了:因為她變得非常多情,而實際是對音樂一無所感。

     坐在她身旁的小克利斯朵夫并不十分有禮。

    他從來不恭維她:正是差得遠呢。

    她為此非常記恨,他指摘一句,她頂一句。

    凡是他說的話,她總得反駁一下;要是彈錯了,她強說的确照着譜彈的。

    他惱了,兩人就鬥嘴了。

    眼睛對着鍵盤,她偷觑着克利斯朵夫,看他發譜,心裡很高興。

    為了解悶,她想出許多荒唐的小計策,目的無非是打斷課程,教克利斯朵夫難堪。

    她假做勒住自己的喉嚨,引人家注意;或是一疊連聲的咳嗽,或是有什麼要緊事兒得吩咐女仆。

    克利斯朵夫明知道她是做戲;彌娜也明知道克利斯朵夫知道她做戲;可是她引以為樂,因為克利斯朵夫不能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揭破她的詭計。

     有一天她正玩着這一套,有氣無力的咳着,用手帕蒙着臉,好似要昏厥的樣子,眼梢裡觑着氣惱的克利斯朵夫,她忽然靈機一動,讓手帕掉在地下,使克利斯朵夫不得不給她撿起來,他果然很不高興的照辦了。

    然後她裝着貴婦人的口吻說了聲"謝謝!",他聽了差點兒氣得按捺不住。

     她覺得這玩藝兒妙極了,大可再來一下。

    第二天她便如法炮制。

    克利斯朵夫卻懷着一腔怒意,竟自不理。

    她等了一忽兒,含嗔帶怨的說道: “請你把我的手帕給撿起來,好不好? 克利斯朵夫忍不住了: “我不是你的仆人,"他粗暴的回答。

    "你自個兒撿罷!” 彌娜一氣之下,突然站起來,把琴凳都撞翻了: “嘿!這是什麼話!"她憤憤的把鍵盤敲了一下,出去了。

     克利斯朵夫等着。

    可是她竟不回來。

    他對自己的行為很慚愧。

    覺得太粗野了。

    同時他也忍無可忍,因為她把他耍弄得太不象話了。

    他怕彌娜告訴她的母親,使他永遠失掉克裡赫太太的歡心。

    他不知道怎麼辦:雖然後悔自己的粗暴,他可怎麼也不願意道歉。

     第二天他聽天由命的又去了,心裡想彌娜大概不見得會再來上課。

    但彌娜心高氣傲,決不肯告訴母親,何況她自己也擔點兒幹系,所以讓他比平時多等了五分鐘之後就出來了,直僵僵的坐上鋼琴,既不轉過頭來,也不說句話,好似根本沒有克利斯朵夫這個人。

    可是她照舊上課,以後也繼續上課,因為她很明白克利斯朵夫在音樂方面是有本領的,而自己也應當把琴彈得象個樣,倘使她想做一個教育完全的大家閨秀的話,她不是自命為這種人嗎? 可是她多煩悶啊!他們倆多煩悶啊! 三月裡一個白茫茫的早晨,小雪球象羽毛般在灰色的空中飄舞,他們倆在書房裡。

    天色很黑。

    彌娜彈錯了一個音,照例推說是譜上寫的。

    克利斯朵夫明知她扯謊,仍不免探着身子,想把譜上争論的那一段細看一下。

    她一隻手放在譜架上,并不拿開。

    他的嘴巴跟她的手靠得很近。

    他想看譜而沒看見:原來他望着另外一樣東西,——望着那嬌嫩的,透明的,象花瓣似的東西。

    突然之間,不知腦子裡想到了什麼,他把嘴唇用力壓在那隻小手上。

     他們倆都吃了一驚。

    他望後一退,她把手縮了回去,——兩人都臉紅了。

    彼此一聲不出,望也不望。

    慌慌張張的靜了一忽兒,她重新彈琴,胸部一起一伏,象受到壓迫似的,同時又接二連三的彈錯音。

    他可沒有發覺:他比她慌得更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