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雙重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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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來做,所以,我想請您抽出時間接受我的專題采訪,時間嘛,大約十到十五分鐘左右。

    ” “哦,是這樣。

    ”蘇雲騁打趣道,“洋子是來走老同學的後門的。

    你一定知道我是最不喜歡在新聞媒體上出頭露面的吧!” 這倒不是故做姿态。

    從進入市一級領導班子那天起,蘇雲騁就很少在報紙或廣播電視上亮相,每逢這種關頭,他總是主動把市委書記推到前面,盡管與幾任市委書記比,他的年紀和資曆都毫不遜色。

    一則在市委一班人當中,書記是“班長”,是“一把手”,他不願給書記留下喜歡出風頭的印象;二則他總是認為,一個人的社會影響力大小取決于手中權力的有效輻射範圍,而不在于“出鏡率”高低。

    換句話說,領導者的權力意志能否得到體現,主觀因素往往更起決定性作用,而不是靠外力來營造氣氛。

     金洋子調皮地歪了歪腦袋:“蘇醒的面子蘇伯伯當然是駁不得的。

    但從支持仙峰電視台工作的角度來說,市長親自出面接受一次采訪也是應當的呀,何況您現在還是代理市委書記。

    上個月召開全市宣傳工作會議時,您不是還在會上強調要努力創造條件強化新聞輿論監督嗎?現在正需要您做表率呢!” 蘇雲騁朗聲笑了起來:“你這鬼丫頭真是好口才,不愧是名牌主持人。

    醒兒,你說我應不應該答應呀?”他笑眯眯地扭頭問女兒。

     “那就看老爸您的心情啦!”蘇醒做了個怪臉,“不過換了我,與一個明星加美女面對面地做節目,肯定是件很愉悅的事情。

    ” “瘋話!”蘇雲騁斥道,臉上卻沒有生氣的樣子,“既然我女兒同意,我就破一次例吧!——答應啦!” “哎哎哎,老爸!”蘇醒卻不領情,“答不答應是您自己的事兒,可不要把我扯進去喲!洋子——” 她轉過臉去,“你的面子真是不小,恐怕你們台長親自來,市長大人也不一定會應允的呀。

    是吧,老爸?” 幾個人都笑起來。

    金洋子邊笑邊說:“那我更得好好謝謝蘇伯伯了。

    這回呀,我們台長肯定要嘉獎我,蘇醒,到時候我請你去龍宮酒店吃禦膳。

    ” 3 客廳的門無聲地開了,一隻潔白如雪的名貴波斯貓鑽了進來,後面跟着一個身材颀長的大男孩。

    他似乎沒看見正在談笑風生的幾個人,旁若無人地往樓上走去。

     “暢兒,怎麼不和洋子姐姐打招呼?”蘇雲騁嗔怪地喊住他。

     這是蘇雲騁的寶貝兒子蘇暢。

     十八歲的蘇暢長得十分清秀,冷眼看去像個女孩子。

    個頭挺高,但略顯瘦弱,臉色有些蒼白,兩隻好看的眼睛繼承了他爸爸的優點,在一對濃淡相宜的眉毛襯托下,總是給人一種溫和的笑意。

    隻是讓人不明白的是,他穿了一件寬大的黑布長衫,與房間裡的氣氛很不協調。

     “你好,洋子姐。

    ”蘇暢禮節性地向金洋子問好。

     “小暢,讓洋子姐好好看看你。

    ”金洋子把他拉到自己身邊,用手比量了一下,“這才幾年工夫呀,你都長得這麼高了。

    還記得小時候扯着我的衣襟要冰糖葫蘆的事嗎?那天我兜裡沒有錢,拿一張紙片哄你,結果你舉着這張紙片在櫃台前站了好半天,你姐姐回來後把我罵得夠嗆!” 蘇雲騁和蘇醒都笑了起來。

    蘇暢也羞怯地笑了笑。

     “你為啥穿這樣一件怪衣裳呀?”金洋子上下打量着他。

     蘇暢突然大聲反駁道:“怎麼是怪衣裳呢?這是聖袍,是我主耶稣賜予的恩澤!” 蘇醒在一旁吐了吐舌頭:“洋子,你不知道,小暢加入天主教了,如今人家是聖徒聖子,不是凡人了。

    阿門!” “MyGod!(上帝!)”蘇暢正色道,“姐姐,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已經改名叫‘蘇和華’,你怎麼還是‘小暢小暢’的。

    我這個名字是受過牧師洗禮的,我現在不再是蘇家的兒子了,而是上帝的使者。

    你知道嗎?!” “胡鬧!”一直沒插話的蘇雲騁聽不下去了。

    堂堂市長、代理市委書記的公子,竟然癡迷于洋教,而且不再承認是他蘇家的後代,這讓他覺得十分難堪,尤其是在金洋子面前。

    況且,一旦傳出去,立刻就能成為輿論的焦點。

     “你看看你都成了什麼樣子!”他闆起臉申斥道,“讓你讀個函授什麼的你不念,整天往教堂裡鑽!——明天我就派人去把那個教堂封了!” “你不敢!”蘇暢高聲頂撞,“貴黨的政策不是宗教信仰自由嗎?” “你——!”蘇雲騁真的動了氣,狠狠撚滅才吸了一半的香煙,從沙發上站起來,像是要對桀骜不馴的兒子動粗。

     “蘇伯伯别生氣。

    ”善于察顔觀色的金洋子忙攀住蘇雲騁的胳膊,“您還沒吃飯吧?先去餐廳吧,我和小弟聊一聊,好嗎?” 蘇醒似乎對家裡這一幕早已司空見慣,若無其事地對着小鏡子給自己勻眉。

    蘇雲騁本來被氣得臉色發青,可是金洋子柔軟的嗓音卻讓他感到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不知不覺地,心頭的火氣一點點洩去了。

     蘇暢氣鼓鼓地盯着爸爸走出客廳,不情願地在金洋子身邊坐下。

     “别怪你爸爸嗔怪你。

    ”金洋子笑咪咪地對他說,“‘蘇暢’這個名字多有詩意呀,你為啥非要改那麼個不倫不類的怪名字?” 蘇暢睜大秀氣的眼睛:“洋子姐,你真的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含義嗎?” 金洋子不置可否。

     蘇暢擎起胸前鍍金的小十字架,虔誠地說:“我主聖名‘耶和華’,我是主的赤子,所以就要跟着主改名‘蘇和華’。

    隻有這樣,才能證明我是真正地脫胎換骨,變成了主的聖徒。

    ” “你就不想再考大學了嗎?真要考上大學是不能脫課進教堂做禮拜的!”金洋子不無擔憂地問。

     蘇暢從寬大的袍袖裡取出一本印刷精美的《新約全書》:“我的大學在這裡。

    學校裡的所有課程都在一部《聖經》裡,我會成為中國第一個宗教博士的。

    洋子姐——”他突然顯得十分亢奮,“你知道亞當和夏娃的故事嗎?你知道‘諾亞方舟’嗎?你知道‘出埃及記’嗎?你知道……” “你知道得再多,也成不了上帝的兒子。

    ”一旁的蘇醒冷冷地說,“純粹是腦子裡有蟲兒。

    ” 這是她的口頭禅。

     蘇暢的滿腔熱情被姐姐一句話澆滅了。

     “主啊,寬恕這些愚昧無知的人們吧!阿門!” 他悲天憫人地搖搖頭,在胸前劃着十字,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4 “二姐!” 人還沒進屋,秋未寒興奮的聲音就先傳了進來。

    正在互相試衣服的夏珊珊與秋葉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會心地笑了。

    她們知道,“小夫子”一定又是遇見什麼喜事了。

     秋未寒的家庭結構很有點意思。

    他是一家之主,卻把夏珊珊叫作“姐姐”,而在家裡,夏珊珊總稱秋未寒為“夫子”;秋葉是他叔叔的女兒,稱他為哥,卻不叫夏珊珊為嫂嫂,而也呼為“姐姐”,似乎這三個人自小就是在一個家裡長大的。

    其實卻不是這樣。

     說起秋未寒兩口子的婚姻,倒是頗有點戲劇性。

    本來,夏珊珊是冉欲飛的戀人,那時,她爸爸是泉靈縣的縣委書記,在那個近百萬人口的大縣裡,夏珊珊是公認的一枝花。

    她從七八歲進戲校,到十七八歲時,更是出落得花容月貌,亭亭玉立。

    有一年遼河大學舉辦藝術節,夏珊珊随京劇班前去演出,當時正在學校擔任學生會文藝部長的冉欲飛見到她,驚為天人,閑聊中便戲稱她為半個“小老鄉”,因為泉靈縣是仙峰市所轄的五區六縣之一。

    藝術節結束,冉欲飛便對她展開淩厲的“愛情攻勢”,三天一個電話,兩天一封情書,好在他是中文系的高才生,又是大學最後一年,學習壓力不大,那些火一般的海誓山盟,浪漫而旖ni的中外情詩,終于敲開了夏珊珊正在懷春的心房。

    冉欲飛長得一表人才,濃眉大眼,寬肩長背,個頭足有一米八十,而且談吐不俗,又能說得一口标準的北京話,這些都符合女孩子心目中理想的“白馬王子”的條件。

    夏珊珊的媽媽有些世俗的觀念,一見冉欲飛的面便有幾分暗許,待聽說他父親是正在任的仙峰市副市長,更覺得“佳婿難覓”,于是便做主為兩人訂了終身。

    好在遼河大學所在地與泉靈縣相距不遠,那兩三年裡,冉欲飛幾乎每星期都要往夏珊珊家跑一次,兩人着實有過一段熱戀的日子。

     秋未寒原本是夏珊珊與冉欲飛之間的“綠衣使者”。

    他從仙峰市考入遼河大學時,是冉欲飛把他從火車站接到學校校園的。

    冉欲飛比他高三屆,很喜歡這個活潑而又聰明的小同鄉。

    冉欲飛寫給夏珊珊的第一封信,就是秋未寒送到她的寝室的。

    藝術節期間,她和同班的女生們都被安排住在學校的招待所裡。

    那時候電話還沒有普及,戀人之間全靠鴻雁傳書。

    情濃難捺時,冉欲飛嫌郵局寄信太慢,便讓秋未寒坐火車去把信送到泉靈縣戲校夏珊珊手中。

    寒假時,冉欲飛初次到泉靈縣城夏珊珊家裡拜見“準”嶽父嶽母,心裡忐忑,也拉着秋未寒做伴為自己壯膽。

    夏珊珊是夏家的“二公主”,又比秋未寒大一歲,所以秋未寒從一開始就稱她“二姐”。

     不料後來出了變故。

    而起因則在于冉欲飛見異思遷。

    他與夏珊珊相處三年頭上,夏珊珊的父親退居二線了,在同一張人事任免公報上,他自己的父親卻升為市人大常委會主任,進入市委常委班子。

    不久後,在全省青聯委員聯誼會上,他結識了一位剛剛走紅的歌唱演員,兩人迅速墜入情網,半年後即喜結連理。

    這位女演員除了有和夏珊珊一樣出色的身材和一樣靓麗的臉蛋外,更重要的是,她父親當時正擔任省政府副秘書長的要職。

     在那半年多的時間裡,冉欲飛與夏珊珊的聯系越來越少,最後幹脆連電話都不打了。

    夏珊珊到團市委去找他,他也避而不見,并且否認自己有這樣一個女朋友。

    團市委的宣傳部長是一位老大姐,對自己這個部下的花花公子習氣頗有些看不慣,也很同情夏珊珊,便規勸他幾次,可他聽不進去,最後托關系調入市委宣傳部下屬的“五四三辦公室”。

    那時全國上下都在轟轟烈烈地搞“五講四美三熱愛”教育,這個辦公室就是管這件事的。

     天真的夏珊珊還在等着冉欲飛回心轉意。

    她覺得委屈,常常以淚洗面,連演出也懶得登台。

    突然有一天,秋未寒敲開她的家門。

    原來他剛剛畢業,分到《仙峰日報》當記者,這次到泉靈縣采訪,順便來看望這位漂亮的“二姐”。

    夏母讓女兒陪他吃飯,面容憔悴的夏珊珊令秋未寒大吃一驚。

     “你不知道哇,”夏母氣惱地說,“這冉欲飛真不是東西!當初追珊珊時,搶着給她提鞋。

    如今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