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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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 神父微笑了,怎麼和她解釋呢?他想了想:"這個世界有很多東西都不是完美的,但是沒有關系,比如一塊玻璃,我們不小心把它打碎了,還可以把它粘起來,它還是一塊玻璃,而且多了更多的顔色。

    " 鳳儀若有所思:"這些玻璃是多了更多的顔色,可是,也多了很多裂縫呀!" "如果隻看到裂縫,我們就會不高興,如果我們能想到,它又是玻璃了,又多了很多顔色,我們就會很高興,"神父有些驚奇,這麼小的孩子,說起話來卻别有一番意味。

    他不禁問:"你叫什麼名字?" "邵鳳儀。

    " "我叫威廉,"神父伸出手,鳳儀知道這是西洋的禮節,忙伸出手,開心地和他握了握。

    "你平常喜歡幹什麼?"神父又問。

     "畫畫。

    " "畫畫?!"神父喜道:"你喜歡畫什麼?" "什麼都畫!" "你有老師嗎?" "嗯,我姑姑,"鳳儀想到劉雅貞現在除了誇她畫的好,已經很少再教她了,隻得補充道:"她原來教我的,現在不太教了。

    " "為什麼?" "嗯,她,她不是畫畫的老師。

    " 神父笑了:"在我的國家,如果學畫要先學素描,再用油料在布上作畫,和這裡是不同的。

    " "素描!油料!"鳳儀睜大了眼睛:"我想起來了,我家裡有好多這樣的畫片呢!" 神父見她忽然間就神采飛揚起來,覺得十分有趣:"你喜歡?!" "喜歡!"鳳儀脫口而出:"我可以學嗎?" "當然可以,"神父高興地道:"這樣,以後你放學沒事就到教堂來找我,我在上面有個小畫室,還有兩三個學生,你們可以在一起畫。

    " 鳳儀意外拜師,猛然想起這是一件大事,外公說天地君親師,她就這樣拜了一個外國人當老師,爸爸會不會不高興。

    她忐忑不安地站起來,恭敬地給神父鞠了一躬:"神父,我回家問一問我的爸爸,如果他同意,我就正式拜您為師,好不好?" 神父一怔,不過他在上海久了,多少理解一些東方人的思維,便點了點頭。

    鳳儀見他沒有生氣,便大為輕松,細細地打聽什麼叫素描,什麼又是油料?神父也一一給她講解,二人正聊着,李威到了。

    鳳儀請他再多等一會兒,平常李威對她幾乎是言聽計從,十分敬寵,但今日卻一反常态,略帶粗暴地回絕了。

    鳳儀有些生氣,又有些委屈,悶悶不樂地和神父告了别,走出了教堂。

     因為李威與楊練年紀相當,又天天接送鳳儀上學,漸漸的,她把一部分對哥哥的信任和情感挪到了李威身上。

    今天李威意外的斥責,令鳳儀十分難過,她縮在車後座上,一句話也不講。

    李威從倒車鏡中瞥見滿面委屈,不禁心中一軟,無可奈何地道:"鳳儀,叔叔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辦,非常非常重要,你不要生我的氣。

    " 鳳儀聽他軟言相告,點點頭,不一會兒,心情便好轉起來,叽叽喳喳地說起教堂玻璃、西洋油畫等事物。

    李威見她毫無心機,一派天真爛漫,不由長歎一聲。

    他很想告訴她自己明天就要走了,要去執行一個可怕的任務,可能今後再也不能相見。

    但是這些話在他的嘴裡隻打了個滾,便咽了回去。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告誡自己,雖然她流露的真感情挺讓人感動,但她畢竟是邵元任的女兒,是不可信的! "叔叔,神父說要教我學西洋畫,"鳳儀問:"你說爸爸會同意嗎?" "會。

    " "那我每天放學以後都要學畫了,你要等我嘛。

    " 李威勉強笑了笑:"好,我等你。

    " 兩個人回到邵府,邵元任已經在家了。

    鳳儀又驚又喜,邵元任常常深夜才能歸家,偶爾早點,也都是晚飯左右,從來沒有這麼早過。

    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訴邵元任學畫的事情,但邵元任把李威叫進書房,吩咐衆人不可打擾。

    鳳儀隻好耐住性子,一直等到天黑,她肚子咕咕叫了幾遍,李威才從書房裡走出來。

    他沒有像往日那樣留下吃飯,而是回家了。

     鳳儀纏住邵元任,再不給他一點空檔,她一口氣把什麼教堂、玻璃、神父、油畫之類全倒了出來。

    邵元任見她神采飛揚,眉眼裡全是快樂,不禁想,她要永遠不長大有多好,她就會永遠快樂。

    可她這個樣子,我要怎麼教她呢?是告訴她世界總有另外的一面,還是更好地保護她,讓她保持天真與熱情。

    他望着她的笑臉,不覺臉上也露出一絲微笑,算了,他想,她畢竟是個女孩,隻要将來嫁個好夫婿便成了,無需了解人世滄桑。

     "爸爸,你有沒有聽嘛,"鳳儀嘟起了嘴:"怎麼今天你們都心不在焉的!" "嗯,"邵元任眉頭一皺:"李威叔叔怎麼了?" "他沒精打彩的,下午我說讓他多等會兒,他還不高興,說有要緊的事情辦。

    " "他要出去一些天,"邵元任道:"明天我讓别人來接你。

    " "他去哪兒?" "外地。

    " "很遠嗎?" "有點,"邵元任笑了笑道:"你不是想拜師嗎,明天我親自來接你,見見你的師父,再給你買些學習用具,好不好?" "這麼說你同意了!"鳳儀不由歡呼一聲,又趕緊道謝:"謝謝爸爸。

    "。

    邵元任又細問了神父如何說的,如何提出讓她學畫等關節,覺得并無大礙,便讓阿金服侍她休息。

    等鳳儀上了樓,他回到書房,命小衛送來一壺開水,獨自坐在茶桌旁,一邊慢慢地沖泡,一邊在心中籌劃計較。

     他團結廣東、湖南兩大同鄉會,興辦了德昌堂。

    目前德昌堂不僅慈善基金雄厚,而且組建了救火隊。

    救火隊員由兩百個精幹的年輕人組成,他們大部分來自湖南和廣東,也有部分來自上海和江蘇。

    他們主要工作是負責南市地區的消防工作,給城外或城内的災民發放糧食,收殓客死上海又無人埋葬的屍體,并埋入義冢。

    邵元任從楊練介紹的武師中,精挑了幾員良将,由他們管理救火隊,經過兩個月的考察,又從救火隊選出一批強幹可靠的隊員,學習槍擊和武術。

     隻要假以時日,這支部隊就是他在上海最大的勢力和籌碼。

    不管是同盟會,還是光複會,想要得到上海,總得争取一下他的勢力。

    現在萬事具備,隻欠東風,救火隊通過南方關系聯絡到一批軍火,但如何把這批軍火從廣東運抵上海,再運進德昌堂,就成了一件頭痛的事情。

     此時的上海,軍火已是各路人等急需之物,莫說各路黑幫盯死了他,就連各種名義成立的組織、商會,都大起觊觎之心。

    他連日以來,一面大張旗鼓地整隊伍、找人手,一面在外面放出消息,說李威要帶人去廣東運"貨"。

    另一方面,他請楊練在廣州暗度陳倉,将真正的軍火裝在運家具的船中,隻等李威到了南方後,在假軍火的包裝之上再鋪一層槍支彈藥,以掩人耳目。

    待李威從廣東浩浩蕩蕩的出發之後,楊練再帶人另擇水路,悄悄地北上。

     這招明修棧道之計,雖可保軍火大半安全,卻難保李威等人的性命。

    邵元任素知李威野心勃勃,一心要出人投頭,這等建功立業的好機會,他肯定願去,但未必不會貪生怕死。

    邵元任遂在南市為李威買了套房,又将李威母親從蘇州鄉下接來,另請了個小丫鬟,在那裡日夜照顧老人,又許諾他未來種種好處。

    李威心下也很清楚,他若去,不僅能為自己博個将來,就算他死了,邵元任也會給母親養老送終。

    他若不去,他和老娘恐怕就要在黃浦江裡喂魚了。

     邵元任從滾燙的茶壺中倒出一杯茶,先将茶水注入聞香杯,略略一聞,便将小茶碗扣在聞香杯之上,雙手輕輕一翻,便将茶水又扣入小茶碗中。

    他一手端,輕輕一吸,便将茶水吸入了肚中。

    叮鈴鈴,旁邊書桌上的電話響了,他沒有接,電話斷了,須臾又響,反複三遍。

    邵元任輕輕放下茶碗,吐出一口氣。

    這是碼頭暗探發來的信号,李威已經上路了。

     就在李威出發後的第二天,上海舉行了萬人剪辮大會,當場有四千人剪去了象征皇權的長辮。

    革命呼聲日益高漲,除了徜徉在書齋與畫室裡的鳳儀,人人都感到,一場無法抵擋的風暴正在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