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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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鳳儀吐出一口氣:"正好你也在,我有事情請教方先生呢。

    " "什麼事情?"方液仙奇道:"還要請教我?" 鳳儀歎了口氣,将是否繼續求學繪畫的事情說了出來。

    液仙聽後沉默不語,杏禮卻不以為然:"我要是你就去歐洲,在那兒呆個幾年,可以嫁個留學生,或者回來再嫁人也不晚。

    " "你整天就知道嫁人。

    " "女人大了就要嫁人,你要去歐洲留過學,回來就能嫁得更好。

    結婚這種事情,對男人來說無所謂,"杏禮瞄了方液仙一眼:"對女人來說,可是至關重要的。

    " "我不太明白你說的兩個世界,"液仙若有所思:"也許世界隻有一個,沒有你說的那麼複雜。

    " "隻有一個嗎?"鳳儀問。

     液仙點點頭:"去歐洲還是考美院,或者從事其他工作,都沒有什麼區别,你這麼年輕,花點時間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是值得的。

    " "是啊,反正你比我還小兩歲,"杏禮說:"晚兩年結婚也不要緊。

    " 鳳儀琢磨着液仙的話,半晌問:"液仙,你做化學實驗的時候,沒有覺得和賣東西是兩個世界嗎?" 液仙一愣:"有嗎?" "也許沒有吧,"鳳儀心中似有所解,又似乎完全無解,笑了笑道:"謝謝的意見,我覺得好多了。

    " 方液仙包好兩分雪花膏,遞給她和杏禮:"别謝了,這是我的新産品,你們拿回去試一試,還要請你們多提意見呢。

    " 鳳儀回到了邵府,躲在房内發呆。

    她有三樣東西可以訴說心事,一樣是挂在牆上的父親的字,一樣是放在床頭櫃上的雅貞姑姑的照片,還有一樣,是擺在書桌上的玻璃碗。

    馬上就要十六歲了,她覺得自己浪費了大量的人生,又覺得未來一片迷茫。

    中學即将畢業,杏禮要嫁人,美蓮在慈善堂工作,她的人生,應該如何選擇呢? 她忽而看看牆上的字,忽而看看雅貞姑姑的照片,忽而拿着玻璃碗,煩惱始終不能消散,她感覺很不舒服,決定還是拿起畫筆,畫一張未完的風景。

    她正準備動手調顔料時,阿金推門進來了。

    她神秘兮兮地道:"小姐,你曉得嗎,今天有小報把美蓮小姐的事情登出來了。

    " "什麼?!"鳳儀心中格登一下:"你聽誰說的?" "對啊,"阿金道:"我聽送報紙的阿三說,好多人都在買報紙,一疊一疊地買,好多新聞紙還沒有來得及賣出去就被他們買走了。

    " 想起這事對美蓮的影響,鳳儀又驚又怒,站起身便往外走。

    阿金慌忙拉住她:"小姐你去哪兒?馬上要吃晚飯了。

    " "我去德昌堂,"鳳儀邊走邊道:"你給我留點飯就行了。

    " "天黑了,"阿金叫道:"讓小衛陪你去。

    " 鳳儀和小衛出了門,叫了輛馬車,徑直到了德晶堂。

    他們在宿舍沒有找到美蓮,見辦公室亮着燈,便走了過去,不料聽見了邵元任的聲音。

     "還有多少份報紙留在市面上?" "他們的發行量很小,隻有一千多份,"李威道:"今天派出去的兄弟估計收回來一千份左右,隻有很少的一部分被人買走了。

    " "那個主編說什麼?" "他很害怕,保證再也不登這樣的文章了。

    " "記者呢?" "扔進黃浦江了。

    " 房間裡沉默了幾秒:"找到美蓮了嗎?" "美蓮小姐下午請的假,回了金家,現在還在那兒。

    " "鳳儀沒和她在一起?" "沒有。

    " 鳳儀轉過身,悄悄地退到拐角處,小衛忙輕手輕腳地跟了過去。

    "你并不了解他們的世界……"神父的話像警鐘一樣在她耳中響起。

    是的,她在黑暗中痛苦地想,我的爸爸,我的李威叔叔,他們随時都會殺人的! 直到這時她才恍然大悟。

    為什麼從小到大,阿金、小衛、李威甚至雅貞姑姑,那麼多的人都懼怕爸爸,還有美蓮……那麼,父親會殺人嗎?哥哥會殺人嗎?她迷惘地想,哥哥一身的好武藝,她不禁閉了一下眼睛,她不記得是誰說過,革命,需要很多人的血。

     辦公室的門開了,邵元任和李威走了出來。

    小衛連忙伸手捂着嘴,大氣也不敢出。

    鳳儀等二人走遠,道:"我們走吧。

    " "小姐……"小衛嗫嚅地,想說又不敢說。

     "我們沒來過這兒,"鳳儀道:"我一直在家吃飯,吃過飯就睡了。

    " "哎!"小衛用激動地語調答應了一聲。

    鳳儀從小衛的反應中意識到,如果爸爸發現他們在偷聽,小衛可能就會沒命了。

    她走出了牆角,在淡淡的路燈中,默默前行。

    小衛緊緊跟在她的後面。

    鳳儀的心情十分複雜,這是她第一次嘗到,有些事不得不如此的滋味。

    她是撒謊了,但是她保護了小衛。

    她覺得渾身上下,有一種冷冰冰的舒服。

     鳳儀一生都沒有告訴過邵元任,她知道了這個小秘密。

    有時她想,她為什麼沒有因此憎恨爸爸和李威,甚至還有一點隐隐的自豪。

    是因為那個人先威脅了美蓮,還是因為她本能地尊重了弱肉強食的動物真理?如果是她是邵元任,她會怎麼辦?是盡量不傷害任何一個人……可是如果不可能呢?必須要有一方受盡傷害呢……她敏感到,爸爸和李威之間,也許沒有什麼兄弟之情,小衛和阿金的俯首貼命,也不是因為主仆情深……這讓她越發想念方謙,父親的慈愛豁達,一定能為她解答心中的困惑。

    可是要見父親一面是多難啊。

    她隻有默默地等,等見到他的那一天,把問題提出來,得到一個好答案。

     時間一天天過去,邵元任也因聯系不到方謙而苦惱。

    鳳儀拒絕報考美院,也拒絕去歐洲留學,這讓他手足無措。

    他不知道應該贊成,還是反對。

    這是人生的關鍵時候,走錯一步就決定了完全不一樣的未來。

    他覺得鳳儀十分單純,但有時候,又有一種難以捉磨的複雜。

    她現在什麼都不缺:錢、機會和天分,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可她偏偏要調轉頭,走向社會……邵元任不禁回想自己當年,執意要離開湖南老家到上海闖天下……不能說當年的選擇錯了,可他也不想說,這就是對的…… 和興化鐵廠興建在即,自己很難兼顧元泰。

    讓鳳儀去元泰,倒是一步好棋。

    如果她真是這塊料,就可以慢慢把元泰交給她,自己脫開身,在和興全力以赴……離鳳儀畢業的時間越來越近,邵元任終于決定,把未來交給鳳儀決定,她自己的人生道路由她自己選擇。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