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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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913年,上海工商界陸伯鴻-25]等人便立志要創建中國的鋼鐵企業,邵元任也是其中一份子。

    1913年2月到11月,陸伯鴻将《化鐵爐說略及預算》一文廣發至上海實業界和金融界,在文中,他們利用國内外資料對比,詳盡地闡述了創辦鋼鐵企業的重要性、必要性和可能性,以及無法估算的利潤空間。

    在邵元任等人鼎力追捧下,先後有樂振記、姜炳記、四明銀行、豐昌莊、增泰行、慎記号、合興廠等工商、金融企業參與其中,以6萬兩票存資金和2.3萬兩押款作為投資,興辦了第一家民族資本鋼鐵廠,定名為:和興化鐵廠。

     鋼鐵廠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有正式投産,但邵元任對此信心百倍。

    民國之後,上海工商業雖有了長足進步,但大抵以輕工業為主,陸伯鴻、邵元任等人認為,中國工商業想要真正地發展,重工業必不可缺。

    而且他們深信,隻要把鋼鐵廠做起來,就一定能得到比絲廠多出千百倍的利潤。

     像瘋子一般的投入工作,為邵元任減輕了雅貞這個心結,但美蓮獲救後,他又一次陷入了自責。

    這個女孩的部分不幸是他造成的。

    他可以改變很多人的命運,甚至希望影響一個國家的命運,但對于一個女孩,這實在讓他感到不恥……為了讓鳳儀強大起來,他逐漸安排她接觸社會,但女人要如何強大,又應該強大成什麼樣子?他沒有答案。

    他也接觸過一些革命女同志,她們穿男裝、像男人一樣談論事業,邵元任雖然欽佩,卻很難從心底裡贊同,說到底,他還是一個傳統的中國男人。

     為了幫助美蓮,也為了減輕心底的内疚。

    他請美蓮在德昌堂管理一些慈善事務。

    連年的災荒和戰亂,導緻每天有無數災民湧入上海,德昌堂除了振濟糧食,管理義冢,也開辦工人技術學習班,讓難民們學到技藝、找到工作,在上海立足。

    邵元任覺得眼見到别人的不幸會降低自己的不幸感,他希望從事有意義的工作能讓美蓮重拾自信、得到慰藉。

     美蓮也确實在德昌堂漸漸找到了新生。

    回想在學校時的集會、演講,她覺得那隻是青春的一股熱情,生活是實際而困苦的。

    有些簡單的問題很難回答和解釋:為什麼有些人生來就可以穿金戴銀,有些人卻為了溫飽要苦苦掙紮……她有了更多的想法與困惑。

     她計劃開辦一個針對婦女和兒童的技術培訓班,供應給上海的紡織企業。

    邵元任為她争取到了這筆慈善基金,并派來元泰的技術工人擔任教師,就在一切順利的時候,一個小報記者找上了美蓮,他寫了一篇文章,行文極其俗豔,名為:《金家小姐貪戀拆白黨,貼錢貼色;租界巡捕房誤信綁架案,贻笑大方》。

    他将此文寄于金伯達,聲稱沒有兩千元的酬金,他就在報上刊登此文。

     金伯達通過前段的事件,深知新聞與幫會的力量,何況此事既關系女兒名聲,又直指巡捕房,思前想後,他把錢和文章轉送給邵元任。

    邵元任的驚訝不下于金伯達,這篇文章可能會帶來極為惡劣的後果,難道有人要為餘祥桂報仇,還是步雲山等人再度反水?他急命李威調查此事,并迅速把錢付給了記者。

     調查很快有了結果,此人沒有後台、沒有背景,一切行動都出于私欲。

    李威說:"為了大洋發瘋了"。

    邵元任讓李威找他"談談",不要再糾纏此事。

    如果有經濟困難,可以向德昌堂救助。

    但那人寫了更刺激的文章,再次向金家敲詐。

     金伯達不盛煩擾,埋怨了美蓮幾句,美蓮一言不發,搬到了德昌堂居住。

    不管金伯達夫婦如何勸解,也不肯回家,金伯達無法,托鳳儀勸勸美蓮,鳳儀屢勸未果,金伯達又轉托邵元任。

    邵元任借口詢問婦女兒童技術培訓班開辦的情況,将美蓮叫到了辦公室。

     美蓮詳細彙報了各項情況,看得出來,她很努力。

    邵元任打量着她細如彎月的眼睛,感到這個少女的内心堅硬了許多,他歎了一口氣:"美蓮,你爸爸讓我勸勸你,還是回家住吧。

    " "我喜歡住在慈善堂。

    "美蓮遲疑了半晌:"除非……" "除非什麼?" "那個記者不再打擾我父親。

    " 邵元任微微一震,這句話既像請求,又像命令,甚至可以是威脅。

    難道她知道了剿滅餘祥桂的實情?這不可能,他企圖在美蓮的臉上看出什麼,但這個女孩隻是倔強地坐着,再也不說話了。

     "好,"邵元任溫和而斬釘截鐵地說"這件事情交給我。

    " "謝謝您!"美蓮感激地道,邵元任示意她離開,她走到門口,突然被他叫住了:"是你父親教你剛才這樣說的?" "啊……不!"美蓮的臉色刷地白了:"他什麼都不知道。

    "邵元任笑了:"不管是你父親,或者别的什麼人,我都要謝謝他教你這麼說,沒有你這句話,邵叔叔還不敢擅自主張的幫忙,你畢竟是當事人,要尊重你的意見,現在,我隻想知道,是誰這麼聰明,猜到了我的心事。

    " 美蓮舒了一口氣:"是鳳儀。

    " 邵元任愣了一下,然後笑着與她告别。

    美蓮忽然發現自己上當了,邵元任的那些話,無非騙她說出幕後指使者,她越想越心驚,到處尋找鳳儀,最後,在元泰絲廠的辦公樓二層,她找到了她。

    她正饒有趣味地聽工程師們讨論,如何改進絲廠的機器。

    美蓮将她拉到過道,把經過說了一遍,鳳儀高興地道:"爸爸答應了就好,你不用擔心,事情肯定能解決。

    " "你怎麼知道一定能解決?" "他辦法多嘛。

    "鳳儀見四下無人,悄聲笑道:"他肯定讓人把那家夥打一頓,打得他再也不敢來找你。

    " 美蓮皺起了眉頭,難道鳳儀對邵元任一無所知嗎?還是她根本沒有理解:"你怕你爸爸嗎?" "怕?!"鳳儀驚訝地問:"怕什麼?" "如果是我……我會怕……"美蓮若有所思。

    她無法向鳳儀解釋,社會的另一面是什麼,能操縱那個世界的人,足以令人生畏。

    這時,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舉着塊畫闆跑了出來:"鳳儀小姐,你的東西。

    " "謝謝劉叔叔,"鳳儀接過來:"我差點忘記了。

    " "女畫家怎麼能少了自己的工具,"那人和藹地幫鳳儀背好畫闆:"你要不要回去?車子有吧?要不要我準備一下?" "我先回了,我們自己坐車,"鳳儀笑道:"您不要費心。

    " 那人走後,美蓮問:"他是誰?" "他叫劉慶生,是元泰的副總經理,一直幫着爸爸管理工廠。

    " "我來了幾次也沒看見過他。

    " "他一直跑絲行洋行什麼的,很少在家的。

    " 兩個人朝德昌堂方向走去,美蓮詢問鳳儀明年畢業後,考不考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