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王熙鳳孽劫歸泉 柳湘蓮奇功靖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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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鳳姐自夢合寶玉纏綿之後,或紅或白,淋漓不止,一閉上眼就覺寶玉在抱。

    每逢寶玉來看病,鳳姐更加其病。

    雖靠參藥之力敷衍,受不住時刻消乏,肌肉全枯,精血盡耗。

     一日正在朦胧之際,聽見有人合豐兒說話。

    鳳姐問是誰,豐兒回是水月庵的智善師父。

    鳳姐此時原懶說話,因是智善,心有所觸,忙叫智善進房,坐在炕沿上。

    問道“你們好久沒有來?”智善回說:“原要來請二奶奶的安,因為師父病了,我一個人走不開,所以沒來。

    可憐我師父昨兒已歸仙了。

    ”一面說,一面揩淚,“今兒來請奶奶的安,支一季燈油拿去使用。

    不知奶奶為什麼病了?”鳳姐道:“你師父害什麼病死的呢?”智善道:“他那病說起來怕人。

    有一夜起來走動,忽然跑進房來說,看見兩個兇惡小鬼要捉他。

    話未說完,一交栽倒,嘴裡亂喊:‘不要打我,去就是了’。

    一會兒又喊道:‘閻王老爺饒命呵!受不得這些刑法了。

    ’殺豬似的叫喚,怪怕人子的。

    這幾天哼聲不絕,身上青紅藍綠,自己把舌條咬的粉碎吐掉了,實在可慘。

    常聽他喊說:‘一刀殺死我罷!這零碎罪孽受不住了。

    ’又聽他說:‘金哥兒,不關我事,是你父母貪圖勢利,必要退婚。

    我隻得了三百銀子,這些罪還沒受夠?人家得三千銀子的倒沒事人一般。

    ”鳳姐聽說,猶如當心一刀,眼睛一翻,大叫一聲,昏暈過去。

    唬得智善慌忙退出,一溜煙走了。

     平兒等忙掐人中,進定神丸,忙了半日才蘇醒過來。

    自此病又加重,心神不安,夜間常見張金哥夫妻索命。

    又見賈瑞對他說:“嫂子,你卻瞧我不起,我倒來瞧瞧你。

    瞧你不為别的,瞧你這病合我一樣。

    你害的我好苦!于今你也捱人害了。

    ”鳳姐正要回答,隻見尤二姨攜着寶玉笑盈盈的來了。

    鳳姐一腔無名醋火直透泥丸,咬牙切齒,正要發作,隻說不出聲。

    又見二姨同寶玉歡洽情形倍勝于己,心中怒恨寶玉。

    忽見寶玉走到後間找平兒去了,鳳姐醋上加醋,惱裂心胸。

    又見寶玉出來,複與二姨偎抱,心中惱恨寶玉已極。

    忽見寶玉撇了二姨,走來撲在自己身上,鳳姐一把箍住道:“我的冤家,你好狠心,也來了。

    ”觑睛一望,并非寶玉,乃是賈瑞。

    鳳姐一推,又推不動,隻得狠命一推,才掀下炕來。

    一面罵道:“好混帳幌子,敢來糟蹋我嗎?”賈瑞回道:“賤潑辣貨兒,可再遠視人呀?你一心隻想寶玉,你瞧他合二姨兒天生一對,何等親密。

    那一隻眼睛瞧着你這個牛鬼蛇形的濫淫婦。

    你若不信,給你件東西瞧瞧才知道呢!”袖裡取出一面小鏡,背後“空花”二字,對着鳳姐一照。

    鳳姐看那鏡裡形容,俨然自己少年豐韻,柳眉鳳目,臉似春花,妖撓無比。

    對了一會,漸看慚差,好像數年前的樣子。

    又對了一會,姿容頓減,竟是近日的形模。

    賈瑞将鏡拿開,說道:“停會子你再瞧就知道了。

    ”果然停了一會再對鳳姐一照。

    鳳姐不看則已,一下看見,隻覺自己面龐形骸骨立,一張黃紙裹着個骷髅,發枯齒落,唬得一身冷汗,不能言語。

    又見寶玉合二姨粉妝玉琢的一對畫意兒在旁玩耍,一腔妒恨,滿身欲火,如刀攪油煎。

    此時鳳姐心中酸鹹苦辣辮不出什麼味。

    賈瑞道:“花無百日紅。

    你此時正是殘花敗柳,求着我隻怕還不稀罕。

    告訴你,寶玉還抱怨你呢!”又見寶玉向二姨道:“鳳姐姐實在可憐,我去救他一救。

    ”忽聽窗外似乎黛玉說道:“你要救他我不依。

    我從前嘗的苦味兒也等他嘗嘗,咱們回園裡樂去。

    ”寶玉連忙穿衣,同二姨去了。

    鳳姐又加上這一番磨挫,五内沸騰,喉中間酸甜,血吐不止,底下又遺,登時昏絕。

     連日卧病,王夫人等常來看視,平兒見現在光景不好,回了賈母。

    賈母來看,鳳姐哭向賈母道:“我沒福,得了這個病,不能活了。

    我指望伺候老太太百年快樂,略盡我的心。

    不能夠了,老太太白疼了我了。

    ”賈母淚流不止,邢、王夫人道:“你隻管靜養,别說這樣話。

    有老太太福庇,不妨事的。

    ”鳳姐模糊合眼。

    賈母道:“他病到這個樣兒我才知道,幾天前你們都說不妨,我瞧他很不好,到底是怎麼樣?”王夫人道:“就是遺精帶血,先前不過一天兩三次,他原有這毛病,這兩天淋漓不止,今兒更狠了,又吐了許多血,可受的住上下夾攻!”賈母道:“這幾個冤家怎麼好!前幾年鬧寶玉、林丫頭,他們兩個例很好了。

    今兒又鬧鳳丫頭,琏兒又不在家,怎麼處?風丫頭這個人呢,樣樣都好,我最喜歡他。

    我嫌他就是這點子年輕的人,不知保養身子,白糟蹋了。

    ” 賈母話未說終,突見鳳姐坐起來,厲聲喊道:“把那悍淫妒狠潑辣的王熙鳳帶上來!你持家苛刻,盤剝重利,勢壓窮人,可是你的罪?上騙尊長,下淩奴仆,可是你的罪?誘奸陷命,緻賈瑞于死,可是你的罪?私通小叔、兩侄并奴仆,可是你的罪?得贓銀三千兩,拆散張金哥婚姻,夫妻同死,可是你的罪?妒害姬妾尤二姨,緻傷母子二命,可是你的罪?因妒作弊,買囑張華控夫,可是你的罪?因盤剝種種,結怨于人,緻今抄家敗産,可是你的罪?還有一款大罪:生拆開神瑛侍者、绛珠仙子珠玉良緣,勉強撮合金玉姻緣的議論,遂你一己之私,害彼三人之命,可是一款大罪?你犯諸般惡罪,當入各地獄,受那屍解、刀山、油鍋、冰池、剖腹、割舌、剝皮、磨捱、變畜諸般孽報。

    今已惡貫滿盈,鬼卒速帶他去受罪,受訖報來!”說完大叫一聲,倒于炕上。

     賈母、王夫人等聽其自己一一供狀,才知其平日所為,大家唬得面面相觑。

    賈母道:“太混鬧了!我也不忍見他這個樣子。

    ”即起身回去。

    王夫人吩咐平兒好生照應,因此心中急悶,後成咽症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