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漁色徇财計臣緻亂 表忠流血信國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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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道:“天下事,有興有廢,自帝王以及将相,滅亡誅戮,何代沒有?天祥今日,願求早死!”孛羅道:“汝謂有興有廢,試問從盤古至今,有幾帝幾王?”天祥道:“一部十七史,從何處說起?我今日非應考博學鴻詞,何必泛論?”孛羅道:“汝不肯說興廢事,倒也罷了,但汝既奉了主命,把宗廟土地與人,何故複逃?”天祥道:“奉國與人,是謂賣國,賣國的人,隻知求榮,還願逃去麼?我前除宰相不拜,奉使軍前,即被拘執,已而賊臣獻國,國亡當死;但因度宗二子,猶在浙東,老母亦尚在粵,是以忍死奔歸!”侃侃而談,純是忠孝。

    孛羅道:“棄德祐嗣君,德祐系帝顯年号。

    别立二王,好算得忠麼?”天祥道:“古人有言,‘社稷為重,君為輕。

    ’我别立君主,無非為社稷計算!從懷、愍而北,非忠,從元帝為忠;從徽、欽而北,非忠,從高宗為忠。

    ”孛羅幾不能答。

    忽又道:“晉元帝、宋高宗,皆有所受命,你立二王,并非正道,莫不是圖篡不成?”天祥大聲道:“景炎帝昰年号。

    乃度宗長子,德祐親兄,難道是不正麼?德祐去位,景炎乃立,難道是圖篡麼?陳丞相承太皇命,奉二王出宮,難道是無所受命麼?”說得孛羅面赤頰紅,變羞成怒道:“你立二王,究有何功?”遁辭知其所窮。

    天祥道:“立君所以存宗社,存一日,盡臣子一日的責任,管甚麼有功無功?”孛羅複道:“既知無功,何必再立?”天祥亦憤憤道:“汝亦有君主,汝亦有父母,譬如父母有疾,明知年老将死,斷沒有不下藥的道理!總教吾盡吾心,才算無愧,若有效與否,聽諸天命!天祥今日,一死報國,便算了事,何必多言!”義正詞嚴,足愧孛羅。

     孛羅即欲殺天祥,還是世祖及廉、許各大臣,憫他孤忠,不欲用刑。

    至謠言疊起,召谕天祥,要他變志事元,即拜丞相,天祥答道:“天祥系宋朝宰相,不能再事二姓,請即賜死,便算君恩!”世祖心猶未忍,麾之使下,經孛羅等進谏,不如從天祥志,免生謠诼,世祖乃下诏殺天祥。

     天祥被押至柴市,态度從容,語吏卒道:“吾事畢了。

    ”南向再拜,乃就刑,年四十七歲。

    忽又有诏敕傳到,令停刑勿殺,事已無及。

    返報世祖,并呈天祥衣帶贊,大書三十二字,分作八句。

    看官記着,首二句是:“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中二句是:“惟其義盡,是以仁至;”末四句是:“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世祖連讀連歎,且太息道:“好男子!好男子!可惜不肯為我用,現已死了,奈何!”能令雄主贊惜,畢竟忠義動人。

    乃贈天祥盧陵郡公,谥忠武。

    命王積翁書神主,設壇祭醊。

    饬孛羅行奠禮。

    孛羅方臨壇奠爵,忽然狂飚大作,燭滅煙銷,上面擺着的神主,好似生有兩翼,陡然騰起,卷入雲中。

    此事見諸正史,并非作者捏造。

    孛羅大驚,乃令改書神主,寫着前宋少保右丞相信國公數字,倉皇祭畢,天始開霁。

    燕京人民,相率駭異。

     天祥盧陵人,所居對文筆峰,因自号文山。

    平生作文,未嘗屬草,一下筆,便數千言。

    流離中感慨悲悼,一發于詩,閱者見之,莫不流涕。

    其妻歐一陽一氏收天祥一屍一,面色如生,義士張毅甫,給資歸葬,适母夫人曾氏遺柩,亦由家人自粵奉歸,同日至城下,相傳為忠孝的報應。

    後儒有挽文丞相詩二首道: 塵海焉能活壑舟?燕台從此築詩囚。

    雪霜萬裡孤臣老,光獄千年正氣收。

    諸葛未亡猶是漢,伯夷雖死不從周。

    古今成敗應難論,天地無窮草木愁。

     徒把金戈挽落晖,南冠無奈北風吹。

    子房本為韓仇出,諸葛安知漢祚移?雲暗鼎湖龍去遠,月明華表鶴歸遲。

    何人更上新亭飲?大不如前灑淚時。

     天祥一死,謠言漸靖。

    不意遼東來一警報,說是十多萬大兵,俱死在日本海中了。

    是何原因,請看下回。

     讀元一奸一臣阿合馬傳,令人生恨,莫不欲舉刀斫之。

    讀宋忠臣文天祥傳,令人起敬,莫不欲頂禮奉之,可見天道雖或無憑,人心尚有公理。

    是回前叙阿合馬事,後叙文天祥事,一則顯揭其一奸一,一則詳述其忠,語淺意深,老妪都解,較諸史傳之饷人,為益尤大。

    史傳非盡人能讀,且非盡人得讀,獲此一編,非舉兩弊而悉去之耶!此外雜以他事,有美有惡,雖循史家依事畢書之例,而盛衰之感,隐寓其中,不特簡略之分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