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藥監迷局裡的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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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騰見魏威說得如此懇切,也不好再刁難眼前這個低三下四的“财神爺”,随即換了個口氣說:“我這兩天就找找你們威威的資料,隻要專家評審過了,領導批過了,我就馬上把文号編出來。

    劉主任跟我說過了,你放心。

    ” 見馬騰吐口了,魏威不再說什麼便起身告辭,臨走時他要了馬騰的手機号碼。

    之後,魏威一直用電話與馬騰聯系,催問“心血通”換發文号的事情,并在言語間信誓旦旦地表明會報答馬騰。

    而馬騰也爽快地答應盡快幫魏威辦。

     2003年6月,“心血通”和其他的藥品文号陸續地下發了,“心血通”在文号下發後,名稱也改成了統一的“肌氨肽苷注射液”。

    拿到文号後,魏威立即安排了批量生産。

     在此後的2003年6月20日至2003年11月20日的5個月時間裡,吉林威威藥業向國家藥監局專項辦申報的換發藥品文号共有26種之多,這些批準文号在劉玉輝等人的幫助下,真正做到了“快報快批”。

    其中,馬騰功不可沒。

     要知道,同類藥品隻要搶占市場先機,那将是數百萬甚至上千萬元的利益,這是魏威和馬騰所共知的。

    但是,直到2004年春節前這段時間裡,魏威沒拿出一分錢給馬騰,馬騰也絕不開口要錢,而是全心全意地為魏威“服務”着。

    兩人都互相抻着對方的神經,都希望對方主動提出來“感謝”的事情。

     其實,深知行業“潛規則”的魏威考慮得很簡單,對他而言拿出一些錢來感謝一下馬騰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且身價億萬的魏威并不在乎錢,他隻是需要一個能夠讓馬騰和自己都覺得面子上過得去的“時機”而已。

     而馬騰則考慮得更多更複雜。

    首先,馬騰不能不考慮魏威、曹文莊和劉玉輝之間的關系,以及對于自己命運的影響。

    在後來魏威從注冊司拿批文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的時候,馬騰就自然會明白,半年時間魏威能從注冊司拿到26個批文,如果不是與曹文莊私交甚密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可見魏威的“能量”是巨大的。

    尤其是魏威“拿号王”的名頭越來越響,又身居威威藥業的董事長,是貨真價實的億萬富翁。

    而28歲的馬騰在魏威面前,隻不過是一個供人驅使的小喽啰而已。

    以馬騰的身份主動索要“好處”顯然是不明智的,甚至可能毀掉自己前途。

    因為專項辦大多是借調來的人員,馬騰的人事檔案還在河北神威藥業,如果能夠得到曹文莊、劉玉輝這樣的領導賞識,最後能夠調入國家藥監局或者中國藥學會,進而成為一個北京人,那才是馬騰的終極目的。

    而得罪魏威就等于得罪了曹文莊和劉玉輝,這層關系馬騰還是想得清楚的。

     就這樣,馬騰抱着複雜的心态全心全意被魏威驅策着,直到2004年春節的臨近。

    此時,魏威覺得該兌現自己的承諾,感謝一下馬騰這個小兄弟了。

    于是,打算回河南老家過年的魏威打電話問馬騰是否回河北老家過年。

    當得知馬騰也要回家過年時,魏威告訴馬騰說,我有車順路回去,你可以坐我的車一起走,我送你回去。

    過年回家搭順風車,馬騰當然求之不得。

     2004年1月30日中午,這天是農曆臘月二十八,魏威從河南鄭州叫來一輛朋友的奧迪轎車,來到北京崇文門新世界商場附近。

    因為馬騰住在新世界商場東邊的西花市南裡小區,而魏威住在新世界商場南邊的太華公寓,兩人相距不過1000米的距離。

     兩人見面後,很快乘車離開北京向石家莊方向飛馳而去。

    3小時後,魏威把馬騰送到了河北省石家莊市栾城縣馬騰居住的神威藥業宿舍附近。

    馬騰下車後,魏威随後也下了車,他順手從轎車後備箱裡拿出一個裝酒用的紙箱子遞給馬騰說:“這是點年貨,你拿回去過年用吧。

    ” 馬騰簡單推辭了一下,沒來得及打開看就收下了。

    與魏威分手後,馬騰把紙箱子拿回家打開一看,裡邊竟是一沓一沓百元面值的人民币,馬騰顫抖着手數了數,整整30萬元。

    當時馬騰驚呆了,這個數字顯然超出了他所期望的範圍,他原以為魏威能給個三兩萬元就夠意思了,沒想到會這麼多。

    不知所措的他馬上拿起手機打給魏威,要把錢退給魏威。

    但魏威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不用了,這是我的一點小意思,你留着過年吧。

    ”馬騰一聽,再也沒說什麼,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這30萬元。

    因為馬騰覺得,自己幫魏威忙了,魏威給這30萬元好處費也是理所當然的。

     而魏威之所以一下給30萬元,是因為他知道這顆重磅炸彈足以把馬騰炸暈,更知道馬騰此後會心甘情願地為他服務。

     這30萬元來得容易花得也容易。

    後來,這30萬元就被馬騰請客、吃飯、娛樂時花光了。

     黑金交易,審視權力與金錢的天平 2006年1月12日,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檢察院反貪局在對犯罪嫌疑人魏威進行訊問時,魏威交代了他向馬騰行賄人民币30萬元的犯罪事實。

    之後,檢察機關在國家藥監局将馬騰抓獲,馬騰對受賄人民币30萬元的事實供認不諱。

    此時的馬騰依然在專項辦工作,如果年輕勤勉的馬騰不是因為受賄而成為藥監局窩案中最小的一塊爛泥巴,他很有可能調入北京工作。

     馬騰作為藥監局窩案中排名最後的一個被告人,享受了與鄭筱萸、曹文莊同等的待遇。

    身高1.80米的馬騰站在法院的被告席上,在對自己受賄事實供認不諱的同時,馬騰和他的辯護人極力辯解的是:馬騰不具有國家工作人員身份,僅僅是從神威藥業公司借調到專項辦負責計算機信息錄入的一般工作人員,不具備藥品批準文号審批的職權,在主體及客觀方面與受賄罪的法定構成要件不相符。

    但是,法院認為,馬騰在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藥品注冊司專項辦從事藥品行政管理工作,屬于“刑法意義上的在國家機關中從事公務的人員”。

    馬騰在專項辦負責編排批準文号及報送審批工作,是代表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履行管理職責,具有負責某項公共事務的職務、職權。

    馬騰原單位的性質及其是否具有幹部身份、正式借調還是臨時借用、是否列入國家機關人員編制,均不影響依法認定馬騰系國家工作人員。

     2007年7月5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處馬騰有期徒刑13年,并繼續追繳馬騰犯罪所得人民币30萬元,予以沒收。

    馬騰上訴後,被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審批經濟”、“權力尋租”是行業腐敗在醫藥行業的一種體現。

    因為很多企業要靠這些所謂新藥過日子,所以魏威之流就想方設法去賄賂官員,包括賄賂馬騰這樣的小卒子。

    據國家藥典委員會2007年1月9日出具的《說明》證明:馬騰從2002年10月起開始在專項辦領取工資、加班費、補貼、過節費等各種費用,至2006年1月止,在3年多的時間裡共領取112176元,但馬騰4年辛勤工作的收入,隻有他受賄數額的三分之一。

     30萬元擱在誰身上都不是個小數目,馬騰憑什麼收得心安理得?我們幾乎不需要推測就可以斷言,這種“權力尋租”下的“黑金交易”,早已被馬騰看在眼裡并深入内心。

    不然馬騰和魏威都不會用“輕描淡寫”的口氣提到這30萬元的。

     也許是因為曹文莊牽出了馬騰,也許是魏威牽出了馬騰。

    但不管是誰牽出誰,重要的是他們都落入了法網,這是一件好事情。

    在以往的反腐敗案例中,通常是拔出“小蘿蔔”帶出“大泥巴”,往往是由小人物入手揪出大貪官。

    但是,在藥監局窩案中卻一反常規,這種大人物咬出小人物、“大蘿蔔”帶出“小泥巴”的案例很少見。

    正因如此,我們才應該審視這個也許鄭筱萸和曹文莊都不一定熟悉的小卒子馬騰。

     拔出蘿蔔帶出泥。

    由此看來,拔“蘿蔔”似乎成了帶出“泥”的必然過程和有效手段。

    我們“遺憾”地看到,當初向貪官們行賄的魏威、劉玉輝們,一旦被雙規、被逮捕,進去之後誰也“扛”不住,為了活命,為了從寬,即便原先是貼身的喽啰、同氣連枝的鐵哥們,都一一“咬”了出來。

    隻要成了“蘿蔔”,都會帶出一大堆“泥巴”的。

     鄭筱萸已經伏法,曹文莊提起上訴被駁回,郝和平正在服刑。

    很顯然,拔出藥監局窩案中的這些“大蘿蔔”很不容易,清理“大蘿蔔”帶出的“小泥巴”同樣不容易。

    馬騰很可悲,這個并沒有多少權力的小卒子一下子收下30萬元賄賂都能心安理得,不能不讓我們感到震驚,在震驚之餘我們不免展開豐富的聯想。

     但是,我們相信,不管多大的“蘿蔔”帶出多少“泥巴”,都應該毫不留情地清洗幹淨,如果放過這些“小泥巴”,天知道他們會滋養出什麼樣更大更壞的“大蘿蔔”。

     馬騰的标本意義在于,一個小卒子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受賄30萬元而心安理得。

    那麼,受賄240萬元的曹文莊在法庭上号稱自己是大大的“清官”,就不足為奇了。

    因為在曹文莊和馬騰的意識中,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可以用金錢的數額來衡量的。

    曹司長受賄240萬元還是“清官”,借調人員馬騰受賄30萬元算得了什麼? 可怕就可怕在把自己的官位、權力和金錢的數額劃上等号,就像“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一樣。

    在今天,這已經不僅僅是馬騰這個小卒子的問題。

     假藥出籠,藥企老總和官員聯手炮制 在藥監局窩案中,比馬騰地位更高的是李智勇和王國榮,他們也是被魏威和劉玉輝拉下馬的。

    他們落馬,與轟動全國的假藥案密切相關。

     2006年8月25日,在“齊二藥”、“欣弗”事件之後,大到中國各大媒體和網站,小到全國各地晚報、電台、電視台,再次發布了一個令人心驚肉跳的消息: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向全國藥監部門和各醫療機構緊急發出國食藥監市函[2006]219号《關于“人參多糖注射液”等品種按假藥論處的函》,在這份需要廣泛傳播給大衆和醫療機構的函件中提醒廣大國民:諾氏吉林公司生産的人參多糖注射液等6種注射藥未經批準擅自改變給藥途徑,按假藥論處! 假藥!又是害人的假藥!而這些假藥正緩緩輸入老百姓的血液之中! 溶解到我們血液中的救命藥怎麼會突然變成假藥了呢?拔下針頭,老百姓憤怒了! 我們普通老百姓的憤怒,隻有靠上槽牙與下槽牙緊緊咬合時發出的刺耳的咯吱聲表達,我們除了通紅的、恐懼的眼睛和汩汩湧出的無助的、悲傷的淚水,還有什麼?我們老百姓的憤怒方式隻有咬牙切齒地“以頭搶地”! 國家領導人也高度關注。

    2007年1月24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聽取監察部關于國家藥監局原局長鄭筱萸嚴重違紀違法案件調查情況彙報,參加這次會議的還有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紀委書記吳官正,國務院副總理吳儀、曾培炎、回良玉,國務委員周永康、唐家璇、華建敏、陳至立,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何勇。

     如此高規格的會議研究讨論“藥監局窩案”,是前所未有的。

    這次會議要求對鄭筱萸的違紀違法問題要徹底查清,依法嚴肅處理。

    在此之後的2月8日,國務院召開全國加強食品藥品整治和監管工作電視電話會議,國務院副總理吳儀以她習慣性的強硬口吻說:“食品藥品安全人命關天,怎麼能如此草率?!必須明确,對這種傷天害理的行為,無論涉及到什麼人,當刑則刑,決不姑息!” 在這兩次會議之前,國家藥監局官員王國榮、李智勇先後被羁押,他們兩人正是因為受賄而喪失原則,最終導緻了假藥的出籠。

     監管者批出去的竟然是假藥,這是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

    “緻病害人”的假藥,把醫藥行業“治病救人”的宗旨大大地嘲弄了一把。

     在2006年8月25日國家藥監局緊急叫停的6種假藥中,魏威操控的制藥企業生産的假藥就占了5種。

    包括諾氏吉林制藥公司生産的人參多糖注射液、丹參酮ⅡA磺酸鈉注射液、腫節風注射液、射幹抗病毒注射液,以及巴裡莫爾制藥公司生産的天麻素注射液。

    在這6種假藥緊急叫停之前,諾氏制藥和巴裡莫爾制藥兩家制藥企業相繼停工。

    而給這些假藥頒發“通行證”的國家藥監局官員王國榮、李智勇,也在中紀委和檢察院聯合成立的專案組裡,“如實供述”了這些假藥出籠的過程。

     諾氏制藥、巴裡莫爾制藥并不是非法的黑作坊,而是一個通過國家藥監局GMP認證的“正規企業”,擁有和生産200多種“國藥準字”号藥品的當地重點企業和納稅大戶。

    而這兩家企業的實際控制人魏威,在吉林省藥監局和國家藥監局幾乎是來去自如一路暢通!在藥監局窩案中,自局長鄭筱萸和注冊司司長曹文莊以下,盧愛英、王國榮、李智勇、馬騰等人,全部栽倒在這個神秘的魏威身上。

     賄賂藥監局官員成為魏威的殺手锏,完全與魏威沆瀣一氣炮制出假藥的,則是王國榮和李智勇。

     在介紹王國榮、李智勇和魏威聯手炮制假藥的過程之前,仍然需要介紹一下“地标升國标”的一些鮮為人知的流程。

    在“地标升國标”之前,全國各省市的地方标準藥品都是地方性和非公開的。

    在地标升國标過程中,全國各省市的地方标準藥品都連同生産工藝、質量标準報送至國家藥監局的藥典委員會。

    魏威通過一個專門從事這種中介的美女,買通了中國藥學會的劉玉輝等人,獲得相關資料或者獲得醫藥研發機構的品種後,選擇多種市場潛力大的以注射劑為主的品種,然後再買通吉林省藥監局分管注冊的有關人員,補回1996年以前的這些産品文号(1996年以後各省再無權批準藥品)。

    然後以吉林威威藥業等制藥企業的名義,将批來的文号及資料上報至國家藥監局,從而換回了200多個國家标準的藥品批準文号。

     另外需要說明的一個專業知識是,藥品注射液有兩種給藥方式:一種是靜脈注射,也就是我們普通所說的挂吊針;另一種是肌肉注射,也就是小針管注射。

    有的注射液的給藥方式是肌肉注射,有的是靜脈注射,也有的是既可肌肉注射也可靜脈注射,而采取何種方式注射是靠嚴格的科學實驗和質量标準來限定的。

    比如,某個品種的注射液批文是肌肉注射,如果用于靜脈注射,對人體将造成極大危害,甚至置人于死地。

    這種擅自改變給藥方式的情況,将以假藥論處。

     但是,如果某種注射液隻被審批為單一的給藥方式,當然不如同時适用兩種給藥方式那樣被更多的醫療機構和患者接受。

    這也就意味着單一給藥方式的注射液的銷售量會比兩種給藥方式的注射液要低得多,同一種注射液所産生的效益就會大打折扣,甚至不如兩種給藥方式的藥品的一半。

     也就是說,制藥企業在生産注射液時,都不遺餘力地力求獲得兩種給藥方式的批文。

    當然,這個前提是要有嚴格的臨床試驗并經過層層嚴格審批才可以。

     當大家了解這些醫藥知識之後,我們所看到的就不僅僅是精彩的故事,而是活生生的“草菅人命”的假藥出籠過程。

     索賄受賄,兩官員聯手“擠牙膏” 2004年初,已經在醫藥行業紮下腳跟的吉林威威藥業股份有限公司準備大舉擴張。

    在魏威的操縱之下,吉林威威藥業分解為諾氏制藥公司、巴裡莫爾制藥公司和太平洋藥業3家公司。

    此前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