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關燈
小
中
大
前門微微開着，她小跑進入過道，有點透不過氣來，在那光彩奪目的枝形吊燈下稍停片刻。
屋子裡雖然燈火輝煌，卻寂然無聲。
這不是一種沉睡中的甯靜，而是一種帶有不祥之兆的疲乏而又戒備的甯靜。
她一看白瑞德不在客廳，也不在圖書室，她的心立即沉下去了。
萬一他出去了&mdash&mdash到貝爾那裡，或者像他以前不在家吃晚飯那樣，到别的什麼地方消磨黃昏去了呢？這她可沒有估計到。
她剛想上樓去找他，忽然瞥見餐室的門關着。
她的心由于羞愧而有點縮小了。
因為她想起今年夏天的夜裡，白瑞德常常獨自坐在這裡，關起門來喝悶酒，直喝得酩酊大醉，等到波克來催他才上床睡覺。
這都是她的不是，她要改變一切，從現在起，她要叫一切都跟過去不同&mdash&mdash不過，上帝，今晚可不要讓他醉得太厲害。
倘若他醉得太厲害，那他不會相信我的話，反而會取笑我，那未免叫我太傷心了。
她輕輕地拉開餐室門露出一條縫，她朝裡面盯着一看，見他坐在桌旁，身體深深地陷在椅子裡。
桌上放着滿滿的一瓶酒，瓶塞蓋着，酒杯沒有動過。
感謝上帝，他總算還清醒着。
她于是拉開門，控制住自己，沒有朝他身邊奔過去。
可是等他擡頭看着她時，他的神情竟叫她停在門口挪不動腳步，她到了唇邊的話也戛然而止。
他沉着地看着她。
他那雙黑眼睛已不再閃出跳動的光輝，而是顯得極其疲乏而憂郁。
此時的她，頭發披散在肩頭，胸口氣急得不住起伏，裙子上的污泥濺到膝蓋。
可是他臉上并沒有現出驚異或詢問的神色，也沒有嘲諷地扯動嘴角。
他陷在椅子裡，一身起皺的外衣不合身地貼着他的肥胖的腰身。
他的每一根線條都宣告着，他那堅毅的臉容變得粗糙了，他那優美的體型給毀掉了。
花天酒地的後果，已經像一枚輪廓鮮明的錢币般顯示出來。
他現在看上去，不再像是一枚新鑄的年輕異教王子頭像的金币，而像是一枚久用磨損的銅币上面的那頹喪疲倦的凱撒頭像。
他看着她時，手放在胸前，态度很安詳，幾乎可以說很親切，這倒使她吃了一驚。
&ldquo過來坐下吧，&rdquo他說，&ldquo她死了嗎？&rdquo 她點點頭，舉棋不定地朝他身邊走去。
他臉上那起了變化的表情，使她心中産生一種難以預料的感覺。
他沒有站起身，隻用腳把一張椅子推到她身旁讓她坐下。
她希望他不要馬上提起媚蘭。
她不想現在跟他談她的事，以免重新喚起她剛才的悲痛。
在她今後的日子裡，有的是談論媚蘭的時間。
此刻她的心裡有一種狂熱的欲望在驅使她要她喊出&ldquo我愛你&rdquo三個字。
對她說來，似乎隻有今晚，隻有此刻，才能向白瑞德傾吐心意。
可是他臉上的神情卻打斷了她的意圖。
忽然間，她又覺得媚蘭剛剛去世，不好意思馬上就談愛情的事。
&ldquo好吧，願上帝讓她安息，&rdquo他心情沉重地說，&ldquo她是我見過的唯一全心全意關懷他人的女人。
&rdquo &ldquo哦，白瑞德！&rdquo她傷心地喊道，因為經他這一提，媚蘭平時待她的種種好處，一下子又浮現在眼前。
&ldquo剛才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進去？真可怕&mdash&mdash而且我那麼需要你！&rdquo &ldquo我怕受不了，&rdquo他簡單地說了一句就停下來，過了片刻，他又費力地輕輕說道：&ldquo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女人。
&rdquo 他陰沉的目光從她身上穿過，那目光跟亞特蘭大陷落的那天晚上她在火焰的亮光下所看到的一模一樣。
當時他告訴她，他要跟随撤退的軍隊一起走，去參加戰鬥&mdash&mdash真是個叫人吃驚的男人。
他完全了解自己，然而在他自己身上，他居然發現了意外的忠誠和激情。
對自己的發現，又多少帶點自嘲的意味。
他憂郁的目光從她肩上掠過，像是他看見媚蘭悄悄地穿過房間朝門口走去。
他臉上的神情像是在跟她訣别，那神情中沒有憂傷，沒有痛苦，隻有對自己的思索，對自己的驚異，以及隻有一種孩提時才存在的深深打動人的感情。
他又說了一遍：&ldquo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女人。
&rdquo 斯佳麗渾身一陣顫抖。
她心頭的光輝和暖流，剛才使得她似雙腳生翼飛回家中，現在黯然消失了。
白瑞德說媚蘭是世界上他唯一尊敬的女人，她有一半能揣摸出他說這話的心思。
可是他的話重新勾起了不僅是她個人所遭受的重大損失的凄涼感。
她不能完全理解，也無法分析他的感情，可是她仿佛覺得媚蘭沙沙的衣裙在她身旁飄拂，仿佛覺得媚蘭在最後一次輕輕地愛撫着她。
她從白瑞德的目光中看到的不是一個普通女人，而是一個傳奇性的人物&mdash&mdash一個溫柔、謙讓，然而有鋼鐵意志的女人。
正是依靠她這樣的人，南方在戰時才得以支撐；正是依靠她們自豪而忠誠的雙臂，南方才得以在戰敗後複蘇。
他的眼光又回到她身上，他的聲音變了，變得微弱而淡漠。
&ldquo那麼她是死了。
這對你未嘗不是件好事，不是嗎？&rdquo &ldquo哦，你怎麼能說這種話，&rdquo她喊道，心裡感到刺痛，眼中湧出淚水，&ldquo你知道我多麼愛她。
&rdquo &ldquo不，我不能說我知道。
而且應該說這是極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你喜歡的向來是那種沒出息的白人，現在終于器重起她來，不能不說是你的光榮。
&rdquo &ldquo你這是什麼話？我當然是器重她的！你就沒有。
你不像我那樣理解她。
像你這樣的人是不會理解她的&mdash&mdash不理解她多麼好&mdash&mdash&rdquo &ldquo真的嗎？也許并非如此。
&rdquo &ldquo她處處想到别人，從不為自己着想&mdash&mdash喏，她臨終前的幾句話就說到你。
&rdquo 他轉過身面對着她，眼中閃出真實的感情。
&ldquo她怎麼說？&rdquo &ldquo哦，現在不要問我，白瑞德。
&rdquo &ldquo告訴我。
&rdquo 他的聲音很平靜，可是卻緊緊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她不想馬上告訴他，因為她不想以這種方式談起她對他的愛。
可是他握住她的手表示他急于想知道。
&ldquo她說&mdash&mdash她說&mdash&mdash&lsquo好好對待白瑞德船長。
他非常愛你。
&rsquo&rdquo 他緊緊盯了她一眼，放松她的手腕。
他垂下眼睑，陰沉的臉上一片空白。
他突然站起來走到窗口，拉開窗簾，朝外面凝神看着，仿佛除了一片迷霧之外，還有什麼可看似的。
&ldquo她還說了些什麼？&rdquo他問，沒有回過頭來。
&ldquo她要我照顧小博，我說我會照顧的，我會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rdquo &ldquo還有呢？&rdquo &ldquo她說&mdash&mdash艾希禮&mdash&mdash她還要我照顧艾希禮。
&rd
屋子裡雖然燈火輝煌，卻寂然無聲。
這不是一種沉睡中的甯靜，而是一種帶有不祥之兆的疲乏而又戒備的甯靜。
她一看白瑞德不在客廳，也不在圖書室，她的心立即沉下去了。
萬一他出去了&mdash&mdash到貝爾那裡，或者像他以前不在家吃晚飯那樣，到别的什麼地方消磨黃昏去了呢？這她可沒有估計到。
她剛想上樓去找他，忽然瞥見餐室的門關着。
她的心由于羞愧而有點縮小了。
因為她想起今年夏天的夜裡，白瑞德常常獨自坐在這裡，關起門來喝悶酒，直喝得酩酊大醉，等到波克來催他才上床睡覺。
這都是她的不是，她要改變一切，從現在起，她要叫一切都跟過去不同&mdash&mdash不過，上帝，今晚可不要讓他醉得太厲害。
倘若他醉得太厲害，那他不會相信我的話，反而會取笑我，那未免叫我太傷心了。
她輕輕地拉開餐室門露出一條縫，她朝裡面盯着一看，見他坐在桌旁，身體深深地陷在椅子裡。
桌上放着滿滿的一瓶酒，瓶塞蓋着，酒杯沒有動過。
感謝上帝，他總算還清醒着。
她于是拉開門，控制住自己，沒有朝他身邊奔過去。
可是等他擡頭看着她時，他的神情竟叫她停在門口挪不動腳步，她到了唇邊的話也戛然而止。
他沉着地看着她。
他那雙黑眼睛已不再閃出跳動的光輝，而是顯得極其疲乏而憂郁。
此時的她，頭發披散在肩頭，胸口氣急得不住起伏，裙子上的污泥濺到膝蓋。
可是他臉上并沒有現出驚異或詢問的神色，也沒有嘲諷地扯動嘴角。
他陷在椅子裡，一身起皺的外衣不合身地貼着他的肥胖的腰身。
他的每一根線條都宣告着，他那堅毅的臉容變得粗糙了，他那優美的體型給毀掉了。
花天酒地的後果，已經像一枚輪廓鮮明的錢币般顯示出來。
他現在看上去，不再像是一枚新鑄的年輕異教王子頭像的金币，而像是一枚久用磨損的銅币上面的那頹喪疲倦的凱撒頭像。
他看着她時，手放在胸前，态度很安詳，幾乎可以說很親切，這倒使她吃了一驚。
&ldquo過來坐下吧，&rdquo他說，&ldquo她死了嗎？&rdquo 她點點頭，舉棋不定地朝他身邊走去。
他臉上那起了變化的表情，使她心中産生一種難以預料的感覺。
他沒有站起身，隻用腳把一張椅子推到她身旁讓她坐下。
她希望他不要馬上提起媚蘭。
她不想現在跟他談她的事，以免重新喚起她剛才的悲痛。
在她今後的日子裡，有的是談論媚蘭的時間。
此刻她的心裡有一種狂熱的欲望在驅使她要她喊出&ldquo我愛你&rdquo三個字。
對她說來，似乎隻有今晚，隻有此刻，才能向白瑞德傾吐心意。
可是他臉上的神情卻打斷了她的意圖。
忽然間，她又覺得媚蘭剛剛去世，不好意思馬上就談愛情的事。
&ldquo好吧，願上帝讓她安息，&rdquo他心情沉重地說，&ldquo她是我見過的唯一全心全意關懷他人的女人。
&rdquo &ldquo哦，白瑞德！&rdquo她傷心地喊道，因為經他這一提，媚蘭平時待她的種種好處，一下子又浮現在眼前。
&ldquo剛才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進去？真可怕&mdash&mdash而且我那麼需要你！&rdquo &ldquo我怕受不了，&rdquo他簡單地說了一句就停下來，過了片刻，他又費力地輕輕說道：&ldquo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女人。
&rdquo 他陰沉的目光從她身上穿過，那目光跟亞特蘭大陷落的那天晚上她在火焰的亮光下所看到的一模一樣。
當時他告訴她，他要跟随撤退的軍隊一起走，去參加戰鬥&mdash&mdash真是個叫人吃驚的男人。
他完全了解自己，然而在他自己身上，他居然發現了意外的忠誠和激情。
對自己的發現，又多少帶點自嘲的意味。
他憂郁的目光從她肩上掠過，像是他看見媚蘭悄悄地穿過房間朝門口走去。
他臉上的神情像是在跟她訣别，那神情中沒有憂傷，沒有痛苦，隻有對自己的思索，對自己的驚異，以及隻有一種孩提時才存在的深深打動人的感情。
他又說了一遍：&ldquo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女人。
&rdquo 斯佳麗渾身一陣顫抖。
她心頭的光輝和暖流，剛才使得她似雙腳生翼飛回家中，現在黯然消失了。
白瑞德說媚蘭是世界上他唯一尊敬的女人，她有一半能揣摸出他說這話的心思。
可是他的話重新勾起了不僅是她個人所遭受的重大損失的凄涼感。
她不能完全理解，也無法分析他的感情，可是她仿佛覺得媚蘭沙沙的衣裙在她身旁飄拂，仿佛覺得媚蘭在最後一次輕輕地愛撫着她。
她從白瑞德的目光中看到的不是一個普通女人，而是一個傳奇性的人物&mdash&mdash一個溫柔、謙讓，然而有鋼鐵意志的女人。
正是依靠她這樣的人，南方在戰時才得以支撐；正是依靠她們自豪而忠誠的雙臂，南方才得以在戰敗後複蘇。
他的眼光又回到她身上，他的聲音變了，變得微弱而淡漠。
&ldquo那麼她是死了。
這對你未嘗不是件好事，不是嗎？&rdquo &ldquo哦，你怎麼能說這種話，&rdquo她喊道，心裡感到刺痛，眼中湧出淚水，&ldquo你知道我多麼愛她。
&rdquo &ldquo不，我不能說我知道。
而且應該說這是極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你喜歡的向來是那種沒出息的白人，現在終于器重起她來，不能不說是你的光榮。
&rdquo &ldquo你這是什麼話？我當然是器重她的！你就沒有。
你不像我那樣理解她。
像你這樣的人是不會理解她的&mdash&mdash不理解她多麼好&mdash&mdash&rdquo &ldquo真的嗎？也許并非如此。
&rdquo &ldquo她處處想到别人，從不為自己着想&mdash&mdash喏，她臨終前的幾句話就說到你。
&rdquo 他轉過身面對着她，眼中閃出真實的感情。
&ldquo她怎麼說？&rdquo &ldquo哦，現在不要問我，白瑞德。
&rdquo &ldquo告訴我。
&rdquo 他的聲音很平靜，可是卻緊緊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她不想馬上告訴他，因為她不想以這種方式談起她對他的愛。
可是他握住她的手表示他急于想知道。
&ldquo她說&mdash&mdash她說&mdash&mdash&lsquo好好對待白瑞德船長。
他非常愛你。
&rsquo&rdquo 他緊緊盯了她一眼，放松她的手腕。
他垂下眼睑，陰沉的臉上一片空白。
他突然站起來走到窗口，拉開窗簾，朝外面凝神看着，仿佛除了一片迷霧之外，還有什麼可看似的。
&ldquo她還說了些什麼？&rdquo他問，沒有回過頭來。
&ldquo她要我照顧小博，我說我會照顧的，我會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rdquo &ldquo還有呢？&rdquo &ldquo她說&mdash&mdash艾希禮&mdash&mdash她還要我照顧艾希禮。
&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