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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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的一天早晨,斯佳麗郁郁不樂地坐在卧室的窗口,看着一輛輛大車和馬車從窗下經過,沿着桃樹路向郊外駛去。

    車上坐滿了快樂的士兵、姑娘和她們的保護人。

    那天晚上人們要為醫院籌款舉行一次義賣,這一行人是到林子裡去采摘些青枝綠葉裝點義賣場地的。

    紅土路上交替變換着大樹的陰影和熠熠的陽光,馬蹄過後,揚起了紅色的塵霧。

    領頭的一輛大車上,載着四個粗壯的黑人,帶着斧頭,準備去砍些萬年青和常春藤,車後高高堆着好多隻餐巾蓋着的大籃子和橡木條做的食品籃子,裡面盛着他們的午餐,還有十幾隻西瓜。

    這四人中有一人帶着五弦琴,一人帶着口琴,兩人奏起一曲熱烈的《假如你想過好時光,快快參加騎兵隊》。

    大車後面跟着一個首尾相接的歡樂車隊,女孩子為了涼快和保護皮膚穿着花布衫,披着薄肩巾,戴着兜帽和手套,擎着小小的遮陽傘。

    老太太們面帶微笑安詳地坐着,聽憑年輕人隔着馬車打趣說笑。

    康複期的傷兵夾在肥胖的陪伴和苗條的姑娘之間,受到她們無微不至的關懷。

    軍官們騎着馬,随着馬車蝸牛似的緩緩前行。

    整個車隊車輪吱吱嘎嘎,馬刺叮叮當當,金色穗帶閃閃發光,陽傘搖來晃去,扇子不斷搖動,黑人在歌唱。

    人人都乘車馬從桃樹路出去采青摘翠,去享受野餐,剖食西瓜。

    人人都去了,斯佳麗愁眉不展地想道:隻有我例外。

     車隊從她窗前經過,車上的人都跟她招呼向她揮手,她想欣然回答他們,可是真難辦。

    一絲難以忍受的痛楚打心底升起,慢慢爬上喉頭,似乎結成了一個塊,這痛楚的塊很快就要化為眼淚了。

    人人都野餐去了,隻留下她。

    到晚上人人都要去參加義賣,參加舞會,又隻留下她。

    當然,媚蘭、皮特帕特和所有其他不幸的居喪人也都會留下來。

    可是媚蘭和皮特帕特似乎毫不在意,因為她們根本不曾有過想去的意思。

    唯有斯佳麗想去,而且想得那麼厲害。

     簡直太不公平了。

    為了準備義賣,她花的力氣比全城任何一個姑娘要多一倍。

    她織過襪子、嬰兒帽、毛毯和頭巾,織過花邊,給瓷器發缸和胡子杯40着過色。

    她還繡過半打沙發套,上面繡着南部邦聯的旗子(旗幟上的星難免有點歪斜,有的幾乎成了圓形,有的有六個甚至七個角,不過效果還不壞。

    )昨天她在兵工廠裡一間塵封垢積的舊倉房裡拾掇了一批覆蓋靠牆的一排攤位用的黃色、紅色和綠色的薄棉布。

    這項在女子醫務會監督下的工作,是道地的苦差使,毫無樂趣可言。

    跟梅裡韋瑟太太、埃爾辛太太和懷廷太太在一起,從來就沒有什麼樂趣,她們像老闆似的簡直把你當黑奴看待。

    你還得聽她們誇耀自己的女兒多麼受人歡迎。

    最糟的是,她在幫皮特和廚子為義賣抽簽銷售而做夾心蛋糕時,手上竟燙出兩個泡來。

     現在,她像個辛勤耕作的莊稼漢把活幹完了,歡樂的時刻就要開始了,她該有禮貌地引退了。

    唉,真是不公平,就因為她丈夫死了,還有個嬰孩在隔壁房間裡嚷着,什麼快活的事都沒有她的份了。

    不過一年多前,她還沒穿黑喪服而穿着色彩鮮豔的衣裳,她參加舞會,實際上答應了三個男孩子的求婚。

    今年才十七歲,她還能跳許多舞曲。

    唉,不公平!現在生活正從她身旁經過,沿着盛夏綠蔭下的道路經過,這生活中有的是灰色的軍服,叮當的馬刺,印花的衣衫和五弦琴的彈奏聲。

    她竭力不露出微笑,不過分熱情地向男人揮手,那都是些她在醫院裡護理過的最熟識的男人。

    可是她很難抑制住臉上的兩個酒窩,很難裝出她的心已在墳墓裡的樣子,因為她的心實在并不在墳墓裡。

     她正在揮手點頭打招呼,皮特帕特氣喘籲籲地走進來,(她每次爬樓梯就是這個樣子)她突然不由分說一把就把斯佳麗從窗口拽開。

     &ldquo你發昏了,親愛的,在卧室窗口跟男人招起手來啦?我說,斯佳麗,我給你吓壞啦!你媽知道了會怎麼說?&rdquo &ldquo他們又不知道這是我的卧室。

    &rdquo &ldquo不過他們會猜出這是你的卧室,那還不是一樣的糟。

    親愛的,千萬别那樣。

    人家會在背後議論你,說你輕佻&mdash&mdash再說,梅裡韋瑟太太曉得這是你的卧室。

    &rdquo &ldquo那麼她大概是要說給每一個男孩子聽啰,這惡毒的老婆子!&rdquo &ldquo噓,親愛的!多利·梅裡韋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rdquo &ldquo那她照樣是個惡毒的老婆子&mdash&mdash哦,對不起,姑媽,别哭!我忘了這是我卧室的窗口。

    我不再這樣做了&mdash&mdash我&mdash&mdash我不過想看看他們走過去。

    其實我心裡也想去。

    &rdquo &ldquo親愛的!&rdquo &ldquo是的,我真想去。

    我在家裡簡直坐膩了。

    &rdquo &ldquo斯佳麗,答應我不要再那樣說。

    人家會說閑話,會說你對可憐的查爾斯缺乏應有的尊重&mdash&mdash&rdquo &ldquo哦,姑媽,你别哭!&rdquo &ldquo哦,我把你也惹哭了,&rdquo皮特帕特一面嗚咽一面從口袋裡掏手帕,似乎很滿意的樣子。

     斯佳麗心頭那一點難以忍受的疼痛終于沖上了喉嚨,她哇地一下放聲大哭起來,不過這不是像皮特帕特所想的那樣是為了可憐的查爾斯,而是為了她聽到最後的車輪聲和笑聲漸漸地消失了。

    媚蘭拖着沙沙的衣裙從自己房裡走進來,手裡拿着一把刷子,眉頭因焦慮而緊蹙,平素一貫整潔的黑發沒有罩上發網,細小的發圈和發波蓬松地遍布在她的面頰旁。

     &ldquo親愛的!怎麼啦?&rdquo &ldquo查利!&rdquo皮特帕特把頭埋在媚利的肩膀上,抽抽噎噎地說,完全陷入她那多愁善感的情緒之中。

     &ldquo哦,&rdquo媚利聽見提起她哥哥的名字,不覺嘴唇顫動起來,&ldquo勇敢些,親愛的。

    别哭,哦,思嘉!&rdquo 此時斯佳麗已經撲倒床上,正放聲大哭,哭她失去的青春,哭她不能享有青春的歡樂。

    她哭得像個憤怒而絕望的孩子,從前想要什麼,隻要一哭準能到手,現在再哭也沒有用處。

    她把頭埋在枕頭裡面大哭大喊,雙腳踢着亂成一團的被褥。

     &ldquo我還不如死了的好!&rdquo她越哭越傷心。

    皮特帕特見她如此悲恸,馬上止住了自己的招之即來的淚水,同時媚利奔向床邊去安慰她的嫂子。

     &ldquo别哭了,親愛的。

    你想想查爾斯多麼愛你,你心裡就會好過些。

    再想想你那可愛的小寶寶吧。

    &rdquo 斯佳麗正在為自己被剝奪掉了一切歡樂而深感凄涼,又聽到她講的話和自己所想的完全對不上号,真氣得說不出話來。

    但也幸虧如此,否則她很可能像傑拉爾德那樣快人快語,把全部真情統統倒了出來。

    媚蘭輕輕拍着她的肩膀,皮特帕特吃力地踮起腳尖走過去把窗簾放下。

     &ldquo不要放下!&rdquo斯佳麗從枕頭上擡起哭得紅腫的臉,大聲嚷道,&ldquo我還沒斷氣,你拉上窗簾幹什麼&mdash&mdash其實我還不如死了好。

    哦,求你們走開,不要管我!&rdquo 說罷她又把臉伏在枕頭上。

    站在她身旁的兩人咬了一下耳朵,便踮着腳尖出去了。

    她聽見媚蘭在走下樓梯的時候低聲對皮特帕特說道: &ldquo皮特姑媽,你最好别在她跟前提起查爾斯。

    你知道她聽了會多難受。

    真可憐,我看她臉上那奇怪的神情分明是在想叫自己不要哭出來。

    我們絕不能再去增加她的痛苦啦。

    &rdquo 斯佳麗火冒三丈,卻又無可奈何,便用腳踢着床單,想要找出一句惡毒的話來罵。

     &ldquo活見鬼!&rdquo她終于喊了出來,心裡頓覺好受一些。

    媚蘭才十八歲,成天呆在家裡給她哥哥戴孝,一點兒樂趣也沒有,她怎麼竟甘願如此呢?生活随着叮當的馬刺聲從她身邊經過,她怎麼竟一無所知,或者竟無動于衷呢? &ldquo可是她是個十足的蠢貨,&rdquo斯佳麗想道,用手捶着枕頭。

    &ldquo她不像我那樣受人喜歡,她也沒失去我所失去的東西。

    再說&mdash&mdash再說她有了艾希禮,而我&mdash&mdash我什麼人也沒得到!&rdquo舊恨添上新愁,她又放聲大哭起來。

     她郁郁地獨守空房直到下午,看見野餐歸來的大車上堆滿了松枝、藤蔓和一些羊齒植物,她的情緒還是愉快不起來。

    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倦意高高興興地向她揮手招呼,而她隻是沒精打采地向他們回禮。

    生活毫無希望,活着簡直毫無意義。

     然而她做夢也想不到的是,救星忽然降臨,就在飯後午睡時,梅裡韋瑟太太和埃爾辛太太驅車來訪。

    媚蘭、斯佳麗和皮特帕特姑媽見這時候來了客人,不覺吃了一驚,連忙起身扣上胸衣,理理頭發,下樓到客廳裡來。

     &ldquo邦内爾太太的幾個孩子出麻疹了,&rdquo梅裡韋瑟太太突如其來地說道,語氣之間分明是說容許此等事情發生,該由邦内爾太太完全負責。

     &ldquo麥克盧内家的幾個女孩子又被叫到弗吉尼亞去了,&rdquo埃爾辛太太有氣無力地說道,一面沒精打采地搖着扇子,仿佛天底下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沒什麼大不了似的,&ldquo達拉斯·麥克盧内負了傷。

    &rdquo &ldquo太可怕了,&rdquo三位女主人齊聲喊道,&ldquo可憐的達拉斯是不是&mdash&mdash&rdquo &ldquo不,隻不過打中了肩膀,&rdquo梅裡韋瑟太太忙說,&ldquo可就是事情發生得不是時候。

    那幾個女孩子都到北方接他回家去了。

    我的天,沒時間坐在這裡閑聊啦。

    我們得趕回兵工廠的倉庫去裝飾好義賣集市。

    皮特,我們要你和媚利今晚去頂邦内爾太太和麥克盧内家幾個女孩子的缺。

    &rdquo &ldquo哦,不過,多利,我們不能去。

    &rdquo &ldquo别跟我說&lsquo不能&rsquo,皮特帕特·漢密爾頓,&rdquo梅裡韋瑟太太氣勢很盛地說道,&ldquo你去監督那些管點心的黑人,那本是邦内爾太太做的。

    媚利,你去管麥克盧内家姑娘的攤位。

    &rdquo &ldquo哦,我們實在不行&mdash&mdash可憐的查利死了才一&mdash&mdash&rdquo &ldquo我理解你的感情,不過為了邦聯的事業再大的犧牲也不以為過,&rdquo埃爾辛太太不容置辯地柔聲插了一句。

     &ldquo噢,我們是很想幫忙的,不過&mdash&mdash你們幹嗎不找幾個漂亮的姑娘去管攤位呢?&rdquo 梅裡韋瑟太太像吹喇叭似的噴了個鼻息。

     &ldquo我不明白如今的年輕人是怎麼回事,一點責任心也沒有。

    你若是要他們去管攤位,她們能找出許多你怎麼也想不到的借口來推托。

    不過,她們别想愚弄我!她們就怕無法跟那些軍官勾勾搭搭,如此而已。

    她們坐在攤位後面,唯恐人家看不見她們那漂亮的衣裳。

    我但願那個跑封鎖線的&mdash&mdash叫什麼來的?&rdquo &ldquo白瑞德船長,&rdquo埃爾辛太太提醒道。

     &ldquo我希望他最好少運些花邊和帶環的裙子來,多運些醫藥品進來。

    我今天要是想挑一套衣服,就得看上二十套他偷運進來的衣服。

    白瑞德船長&mdash&mdash我聽到這名字就厭惡。

    好吧,皮特,我沒工夫跟你争論。

    你一定得來。

    大家會諒解你的。

    再說你在裡屋,沒人會看見你的,媚利也不會惹人注目。

    麥克盧内家姑娘的攤位設在路的盡頭,布置得不很漂亮,所以沒有人會注意你的。

    &rdquo &ldquo我想我們應該去,&rdquo斯佳麗說道,竭力壓制住迫切的心情,現出真誠單純的樣子。

    &ldquo這是我們能夠為醫院做的最起碼的事。

    &rdquo 兩位來訪的太太雖說急于要人,但還沒有想到要叫一個孀居不到一年的寡婦到社會活動中去抛頭露面,所以一直沒提起她的名字。

    現在聽她這樣說,便轉過身來,緊緊盯着她。

    斯佳麗眼睛睜得大大的,天真爛漫地承受着她們的凝視。

     &ldquo我想我們應該去幫忙把這件事辦好,我們都去。

    我想我該去幫媚利照管攤位,因為&mdash&mdash喏,我想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好些。

    你說是嗎,媚利?&rdquo &ldquo嗯,&rdquo媚利無可奈何地說道。

    居喪的寡婦公開參加社會活動是聞所未聞的,她感到惶惑不安。

     &ldquo斯佳麗的意見是對的,&rdquo梅裡韋瑟太太說着,見她們有讓步的迹象。

    她起身,猛地拉好裙環。

    &ldquo你們兩個&mdash&mdash你們三個都得來。

    得啦,皮特,别再推托啦,想想醫院裡正缺錢添床買藥。

    我知道查利一定喜歡你能幫助他為之獻身的事業的。

    &rdquo &ldquo好吧,&rdquo皮特帕特無可奈何地說道,在強手跟前,她向來是如此,&ldquo如果你認為人們會諒解我們,那就好。

    &rdquo &ldquo太好了!太好了!&rdquo斯佳麗外表拘謹地走進麥克盧内家姑娘的那個用紅、黃兩色薄棉布圍起來的攤位,心裡卻暗暗高興。

    她真的來到一個公衆集會的地方了!一年的幽居生活,披着黑紗,默默寡言,悶得幾乎要發狂,今天終于來到了集會上,而且是亞特蘭大規模空前的一次社會聚會。

    這裡有明亮的燈光,有音樂在演奏,她可以看到許多人群,可以親眼看看出名的白瑞德船長最近從封鎖線偷運進來的美麗的花邊、飾邊和外衣。

     她坐在攤位櫃台後面的一張小凳上,上下打量着那長長的大廳。

    這本是一間不堪入目的操練廳,空蕩蕩一無所有。

    到下午已經布置得非常漂亮,看上去很舒服,那些太太們今天想必花了一番心血。

    全亞特蘭大的蠟燭和燭台大概今晚都搬到這裡來了,她想。

    這裡有銀色的燭台,上面伸出成打的燭簽,有瓷器的燭台,底座上有可愛的小雕像,有古銅的燭台,筆挺地豎着,很是威嚴。

    燭台上插着的蠟燭大小各異,顔色不一,散發出月桂花的幽香,有的放在從大廳一頭一直排到另一頭的槍架上,有的放在點綴着鮮花的長桌上,有的放在櫃台上,有的甚至放在開着窗的窗台上,讓夏季的暖風吹拂得閃閃發亮。

     大廳中央有一盞大燈,用鐵鍊從天花闆上挂下來,燈的樣子本來很難看,鍊條也已經生鏽,現在用野葡萄藤和常春藤一裝飾,看起來就完全改觀了。

    那些藤蔓因天熱已經快要枯萎了。

    牆的四壁排滿了松枝,清香撲鼻,牆角成了枝葉掩蔽的涼亭,可供老太太和姑娘的陪護人歇息。

    到處垂挂着長串的常春藤、葡萄藤和牛尾藤。

    在牆上繞成一個個圈環,在窗上做成稀疏的簾幕,在五顔六色的攤位上則盤成扇形。

    而在這一片萬綠叢中,到處飄揚着南部邦聯的旗幟,在紅藍兩色的底子上閃爍着明亮的星星。

     樂隊的演奏台布置得尤其藝術化,它的四周都被綠色植物和星旗掩蔽起來。

    斯佳麗一看就知道全城的盆栽和桶栽花卉都搬到這裡來了,錦紫蘇、天竺葵、繡球花、夾竹桃、秋海棠&mdash&mdash甚至連埃爾辛太太的四盆珍貴的橡膠樹,也分别放在四角最顯眼的位置。

     在大廳音樂台對面的那一頭,經那些太太們布置,她們自己反倒因此黯然失色了。

    牆上挂着邦聯的戴維斯總統和佐治亞州人&ldquo小亞曆克斯&rdquo斯蒂芬斯副總統的巨幅像。

    畫像上是一面大旗。

    下面是許多長桌子,桌上堆着從本城各花園裡掠奪來的花卉,有蕨類植物、有紅色的、黃色的和白色的薔薇排成一排,有雜色的旱金蓮,有傲然挺立的劍蘭、有高昂的茶色和乳色的花朵在俯視群芳的蜀葵。

    一支支蠟燭在花叢中甯靜地點燃着,好似祭壇上的聖火。

    那注視着這一場面的兩幅畫像上,兩張面孔的氣質是如此不同,竟然在這緊急關頭由他們共同主持大業,真叫人難以置信。

    戴維斯雙頰扁平,目光冷峻,像個苦行僧,薄薄的嘴唇傲慢地抿着。

    斯蒂芬斯的臉上有一雙深陷的熾熱的黑眼睛,那臉似乎顯得他非常理解人們的痛苦和疾病,而且憑他的脾性和熱情他似乎戰勝過它們&mdash&mdash然而這兩張臉卻同樣深深地受到愛戴。

     對義賣負全責的幾位委員會的老太太,煞有介事地、沙沙地走進來,把遲到的太太和咯咯癡笑的女孩子趕到各自的攤位,然後穿過門到陳列點心的後屋裡去。

    皮特姑媽喘着氣跟在後面。

     樂師們登上了音樂台,清一色的黑人,咧着嘴,胖胖的臉頰上已經閃着汗珠。

    他們拿起小提琴,鄭重其事地拉着撥着,把音校正。

    梅裡韋瑟太太的車夫老利瓦伊,早在亞特蘭大還叫做馬撒斯維爾的時代,凡是義賣、舞會和婚禮,都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