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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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個人。

     一股硝煙緩緩地升到天花闆上,她腳下的血流在不斷擴展,她站在那裡,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隻覺得在夏日早晨的寂靜裡,一切無關緊要的聲音和氣息,仿佛都擴大了,木蘭樹葉輕微的婆娑,遠處沼澤地裡鳥兒哀怨的啭鳴,都響得多了,窗外鮮花襲人的香味更濃了,連她自己心房的急速跳動也如同擂鼓一般了。

     她殺死了一個人!她平時看見捕獵的場面總要遠遠躲開,聽到殺豬時豬的嚎叫和兔子落在陷阱的吱吱聲,都會覺得于心不忍的。

    殺人!她麻木地想到,我殺了人,哦,這不可能是我幹的!她看到那隻毛茸茸粗壯的手,那手正緊挨着針線盒。

    猛然間她的活力恢複了,心裡很高興而活躍,感到有一種殘忍的喜悅。

    她甚至能夠把她的腳後跟伸進他臉上的傷口裡,感覺一下他的熱血流在她光腳闆上的快意。

    她總算給塔拉&mdash&mdash也給埃倫報了一次仇。

     樓上過道裡傳來了踉跄的腳步聲,起先走得很急,中間停了一下,随後又是一陣沒有力氣的拖着腳走的聲音,還夾雜着金屬的碰撞聲。

    現實和時間感使斯佳麗清醒起來,她擡頭一看,見媚蘭正站在樓梯口,穿着一件代替睡衣用的破襯衣,她衰弱的手臂不勝重負似的提着查爾斯的軍刀。

    媚蘭一眼便把下面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一個穿藍軍服的人四肢伸直倒在血泊中,身旁是那隻針線盒,斯佳麗光着腳站着,臉色灰白,手裡握着支長手槍。

     兩個人的目光默默地碰到一起,媚蘭總是溫和的臉龐閃出冷峻自豪的光輝,含有贊許而無情的微笑,她感受到的喜悅,顯然不亞于斯佳麗内心的激動。

     &ldquo怎麼&mdash&mdash怎麼&mdash&mdash她竟跟我一樣,她竟理解我的感情!&rdquo斯佳麗想了好一會兒,但沒說出來,&ldquo她也會像我做同樣的事呢?&rdquo 她激動地擡起頭來,看着那身體孱弱、站立不穩的姑娘,對這個姑娘,她從來都是感到嫌惡和輕視的。

    可是此刻,她對這位艾希禮妻子的憎恨卻動搖了,一種欽佩和志同道合的感情油然而生。

    她頓時擺脫了狹隘的偏見,清楚地看出在媚蘭溫柔的聲音和可愛的眼神中,在閃爍着堅不可摧的鋼鐵意志,在她那沉靜的血液裡,也可以看到勇氣的旗幟與号角。

     &ldquo斯佳麗!斯佳麗!&rdquo蘇埃倫和卡琳驚恐的尖叫聲,透過她們緊閉的卧室房門,隐隐地傳出來,中間夾雜着韋德的喊聲:&ldquo阿姨!阿姨!&rdquo媚蘭忙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然後把軍刀放在樓梯頂上,費力地挪動腳步回到樓上,打開了病房的門。

     &ldquo别害怕,姑娘,&rdquo她用一種調皮的歡樂口吻說道,&ldquo你們的大姐想把查爾斯手槍上的鏽斑擦掉,不小心走了火,差點沒把她給吓死!&rdquo&ldquo喏,韋德·漢普頓,你媽媽用你親愛的爸爸的槍打了一槍,等你長大起來,她會讓你打槍的。

    &rdquo &ldquo說起謊來,真是面不改色。

    &rdquo斯佳麗欽佩地這樣想。

    &ldquo我可沒有她那種急智,不過何必說謊,她們應該知道我剛才幹的事。

    &rdquo 她又俯視了一下屍體,這時她的恐懼和憤怒都已消退,随之而來的反應是兩膝不住發抖。

    媚蘭又費力地回到樓梯口,正扶着欄杆下樓,牙齒咬着蒼白的下嘴唇。

     &ldquo快回床上去,真蠢,你不要命啦!&rdquo斯佳麗嚷道,可是媚蘭衣不蔽體,步履維艱地下來走進樓下的過道。

     &ldquo斯佳麗,&rdquo她壓低嗓門說,&ldquo我們得把他弄出去埋掉。

    他說不定不是一個人,要是他的同夥發現他躺在這裡&mdash&mdash&rdquo說着她靠着斯佳麗的臂膀站穩了。

     &ldquo他肯定是一個人,&rdquo斯佳麗說,&ldquo我在樓上窗口沒看見有别的人。

    他一定是個逃兵。

    &rdquo &ldquo即使他隻有一個人,這件事也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黑人們會在私底下亂說,給北佬知道了早晚要來把你抓去的。

    斯佳麗,我們一定要趕在他們從沼澤地裡回來以前,把這屍體藏好。

    &rdquo 斯佳麗從思想上到行動上被媚蘭萬分迫切的口氣所促使,她認真地思索起來。

     &ldquo我可以把他埋在花園角落裡的葡萄棚下面,就在波克挖出威士忌酒桶的地方。

    那兒的泥土松軟。

    不過我怎麼把他弄過去呢?&rdquo &ldquo我們一個人抓住他一條腿拖過去。

    &rdquo媚蘭果斷地說。

     斯佳麗雖然心裡不願意,卻不得不對她更加佩服起來。

     &ldquo你是連隻小貓也拖不動的。

    還是我來拖,&rdquo她不客氣地說,&ldquo你回床上去,不要把命送掉,也不用你幫我的忙,你要是不走,我就先把你背回樓上去。

    &rdquo 媚蘭蒼白的臉展現出理解的微笑,&ldquo你真好,斯佳麗。

    &rdquo她輕輕地吻了吻斯佳麗的臉頰,還沒等斯佳麗從驚訝中清醒過來,又接着說:&ldquo如果你能把他拖出去,我就在大夥兒回來以前,把&mdash&mdash把地上那一攤血擦幹淨,還有思嘉&mdash&mdash&rdquo &ldquo嗯?&rdquo &ldquo你說我們要是搜索一下他的背包,也算不上是不高尚吧?裡面說不定會有點吃的東西。

    &rdquo &ldquo當然算不上,&rdquo斯佳麗說,她有點懊惱自己竟沒想到這一層,&ldquo你把背包拿去看看,讓我來搜他的口袋。

    &rdquo 她厭惡地俯下身去,把那屍體上衣的紐扣全部解開,一一翻遍了他的口袋。

     &ldquo我的上帝,&rdquo她輕輕地說,拉出一隻鼓鼓囊囊的皮夾,外面包着一塊破布,&ldquo媚蘭&mdash&mdash媚利,我猜想裡面一定都是錢。

    &rdquo 媚蘭沒有答話,突然坐在地闆上,背靠着牆壁。

     &ldquo你瞧,&rdquo她哆嗦着說,&ldquo我身子有點發虛。

    &rdquo 斯佳麗扯掉破布,兩手顫抖着打開皮夾。

     &ldquo瞧,媚利&mdash&mdash快瞧瞧!&rdquo 媚蘭一看,她的眼睛張大了。

    裡面有一大把鈔票,有美國聯邦的鈔票,也有南方邦聯發行的紙币,夾在中間的,還有一枚十元的金币和兩枚五元的金币。

     &ldquo現在不要去數它,&rdquo媚蘭見斯佳麗開始點起鈔票來,勸阻她道,&ldquo我們沒工夫&mdash&mdash&rdquo &ldquo你明白嗎,媚蘭?有了這些,我們就有吃的了。

    &rdquo &ldquo是的,是的,親愛的,我懂,可是我們現在沒有時間。

    你再找找他别的口袋,我來查看他的背包。

    &rdquo 斯佳麗真有點舍不得放下那皮夾。

    她眼前展現出一派光明的前景&mdash&mdash真正的錢,北佬的馬,食物!上帝畢竟是存在的,他果然供養我們了,雖然他供養的方式有點奇特。

    她蹲在那裡,呆呆地望着那皮夾微笑。

    食物!媚蘭将皮夾從她手裡一把奪走&mdash&mdash &ldquo快!&rdquo她說。

     褲子袋裡就隻有一段蠟燭頭,一把折刀,一塊煙草和一根短繩。

    媚蘭從背包裡找出一小包咖啡,放在鼻子上聞了聞,仿佛那是頂頂高級的香水似的,還找出幾片硬餅幹,接着她的臉色倏地變了,她找出一張小女孩的相片,裝在金框子裡,鑲着一顆顆細珍珠,又有一枚石榴石胸針,一副寬大的金镯子,上面挂着小金鍊條,一個金頂針,一個嬰兒用的小銀杯,一把金繡花剪,一隻鑲着單粒鑽石的戒指,還有一副耳環,各挂着一粒梨形的鑽石,那鑽石即使在她們外行人的眼裡看來,每粒也都在一克拉重以上。

     &ldquo他是個賊!&rdquo媚蘭低聲說道,身子從屍體往後退縮。

    &ldquo斯佳麗,他這些東西,一定全是偷來的。

    &rdquo &ldquo那當然,&rdquo斯佳麗說,&ldquo他到這裡來,也是想從我們家偷得更多的東西。

    &rdquo &ldquo我很高興你殺了他,&rdquo媚蘭溫和的眼睛變得嚴峻起來。

    &ldquo快,親愛的,把他從這裡弄出去。

    &rdquo 斯佳麗彎下身子,抓住兩隻靴子往外拖。

    這家夥好重!她忽然覺得自己力氣太小。

    萬一拖不動怎麼辦?她轉過身,背對着屍體,把兩隻穿着靴子的腳分别擱在左右兩隻胳膊彎裡,然後俯身使勁向前。

    那屍體被拉動了,于是她繼續用力拉。

    她那隻潰爛的腳,剛才一時忘了疼痛,現在猛烈地牽扯起來,痛得她咬緊牙關,隻得把身體的重心移到腳跟上來。

    她一步步艱難地移動着,汗水從前額滾滾而下,總算把屍體拖出了過道,可是地上卻留下一道殷紅的血迹。

     &ldquo要是讓血迹一路滴在院子裡,那我們就沒法收拾幹淨了,&rdquo她喘息着說,&ldquo把你的襯衣脫下來,媚蘭,讓我把他的頭包着。

    &rdquo 媚蘭的臉刷的一下紅起來。

     &ldquo别傻啦,我不會朝你看的,&rdquo斯佳麗說,&ldquo我要是身上有條襯裙或者長褲,我也會脫下來用上的。

    &rdquo 媚蘭蹲在牆邊,把破亞麻布襯衣從頭上扯下來,一聲不響地扔給斯佳麗,自己盡量拿兩臂遮住身子。

     &ldquo感謝上帝,我還不至于像她那樣怕難為情,&rdquo她一面拿那破衣服包着屍體的頭,一面默默地想道。

    她其實并沒有目睹媚蘭的窘态,心裡自然是意識到的。

     她瘸着腳拼命往前拖,好不容易把屍體拖過通道到達後廊,停下來用手背擦了額角上的汗水,又回頭看看媚蘭,見她正靠牆坐着,抱着雙膝擋住裸露的胸脯。

    斯佳麗心中不免煩躁地想道,媚蘭這人真傻,在這樣的時刻,還講究什麼怕難為情。

    媚蘭遇事向來拘泥,這也是斯佳麗看不起她的地方。

    然而這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