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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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夏天—他從北京回家過暑假見到羅,在他家附近的一個菜場,紮個白圍裙賣豆腐。

    羅見他淡淡一笑,解了圍裙,把豆腐攤子托給邊上賣蔬菜的一位上了年紀的胖女人,同他走了。

    羅告訴他當了兩年的漁民,回來沒有工作,到這合作菜攤賣豆腐兼管帳,街道辦事處分派的。

     羅的家可以說是道道地地的棚戶,一間斷磚砌的簡易房,竹片編起來扶的石灰,隔成裡外兩間,裡間他媽睡,外間既是堂屋又當廚房。

    一側的屋檐延伸出去,頂上搭了幾張模壓的石棉水泥闆,弄出一小間,想必是他自己蓋的。

    緊裡邊直不得腰的角落,放一張摺疊的帆布床,邊上還有張隻一隻抽屜的小桌,對面靠牆有個藤條的書架子,都收拾得有條不紊,乾淨俐落。

    羅的母親到工廠上工去了,羅卻依然把他帶進裡間雞籠小屋裡,讓他坐在桌前,羅自己坐到帆布床上。

     “你還寫詩嗎—”他問。

     羅拉開抽屜,取出個日記本,一首首的詩抄寫得很工整—都标明日期。

     “都是情詩?”他邊翻邊問,想不到在學校總獨來獨往的這大小夥子寫得竟這般纏綿俳恻!他還記得教語文的老先生在作文課上宣讀過的羅的詩句,那一番少年意氣慷慨激昂,同這些詩迥然不同,他說出這看法。

     “那為的發表,現今也發表不了。

    這都是寫給那小婊子的,”羅說,於是同他談到了女人。

     “這小婊子不過是釣釣我胃口,又找了個黨員幹部,比她大上十歲,就等結婚登記呢,在家整晚給那男人織毛衣。

    這本詩是從她那裡要回來的,現在也不寫了。

    ” 他避了女人的話題,同羅談起文學,滔滔不絕,談到新的時代新的生活應該有新的文學,雖然他也不知道那新的生活的新的文學是怎樣的。

    總之他認為不能像報刊雜志上通篇的好人好事和 “大躍進”的新民歌。

    他講到格拉特柯夫和愛倫堡的小說,馬雅科夫斯基和布萊希特的戲劇。

    他那時還不知道斯大林肅反和愛倫堡的一解凍>,而梅耶霍特早就給槍斃掉了。

     “你說的這文學太遙遠了,”羅說二我不知道文學在哪裡?我現在的日子是白天賣菜,晚上等一個個菜攤子收了,再點錢結賬。

    有時讀點書,也都是天邊的事,看看消遣解悶罷了。

    也不知道新生活在哪裡一做學生時的那點狂氣旱煙消雲散,還不如找女孩子玩。

    ” 羅這種頹廢比說那小婊子還更觸動他。

    他說他還真的沒碰過女人,這回驚異的倒是羅。

    羅畢竟比他大幾歲,也很寬容,說: “你真是個書呆子!”這話也并不包含對他那似乎優越的處境有甚麽嫉意: “我給你叫個女孩子來玩,這小五子,沾沾她準保沒事。

    ” 羅說這小五子是很随便的女孩,1個小騷屏,他從羅嘴裡又聽到對女孩的亵渎。

     “我把她叫來,這丫頭片子會彈吉他,不像大學裡的那些女生,一個個裝模做樣,”羅說。

     他當然希望見識見識這樣的女孩,羅還真的出門去叫小五子了。

    他一邊翻看羅的那些情詩,有的寫得十分露骨,對性的詠歎他以為遠超過了郭沫若當年的八女神V,很受刺激,越發相信羅真正是個詩人,同時也知道這絕對不可能發表,又為羅惋惜。

     不一會,羅回來了。

    他轉身對羅說: “這才是詩!” “咳,寫給山口己看的,”羅苦笑。

     小五子著的木屐來了。

    一個眉眼濃黑的少女,上身一件無袖圓領的小花布短衫,胸脯飽滿,這女孩才十五歲,已經發育得像個大姑娘。

    女孩沒進到這小間裡,側身依在門框上。

     “他也寫詩。

    ”羅向女孩介紹說。

     其實羅從未看過他的詩,但這似乎是最好的介紹。

    就是說這女孩看過羅的這些豔詩,這種介紹也就有不言自明的含意。

    女孩抿嘴一笑,厚實的嘴唇随後又張開了,他還沒有見過嘴唇這樣松弛的女孩。

    他把本子合上,同羅又說起别的,不由H在的是他而不是這少女。

     羅從門背後拿出一把漆皮剝落的吉他,對女孩說: “小五子,給我們唱個歌吧。

    ” 他算是從窘迫中解脫了。

    小五子接過琴,問: “唱甚麽呢?” “随你唱甚麽?就唱八山植樹v吧,” 這是一首俄羅斯民歌,當時在青年學生中很流行,之後也由對新社會、對黨和領袖的頌歌替代了。

     小五子低頭調弄琴弦,發出悶悶的聲音,很輕,眼神卻并不在聽,懶散的樣子,女孩擡頭看人時讓他覺得茫然。

    屋裡甚麽地方有個電唧子也在叫,都輕輕的,小窗外陽光刺眼暑熱一騰。

    女孩撥了個旋律,又打住了,對羅說這會兒不想唱,又望望他,卻又像望著地頭頂上甚麽地方。

     “不想唱就不唱,”羅說, “要不晚上一起看電影去。

    ” 女孩笑而不答,擱下琴,豎在門邊上!走到堂屋才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