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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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酒,每次來都帶一瓶高粱大面,打開一大荷葉包各種鹵好的下酒菜,雞翅膀、鵝肝,或是鴨肫、鴨掌、豬舌條,攤的一桌,把勤務丘一支走,同他父親往往聊到深夜,那小夥子再來接他回軍區大院。

    他這表伯父那許多故事—從早年舊式大家庭的敗落到遊擊戰争中轉戰的經曆,令他在”邊聽得眼皮都擡不起來,母親叫他幾遍還不肯去睡。

     “那些故事同他讀到的童話完全是另一個世界,他也就從童話轉而崇拜起革命的神話。

    他這表伯父還要培養他寫作,曾把他領去他家住了幾個月。

    他家沒有一本兒童讀物,倒有一套一魯迅全集一。

    他這表伯父給他唯一的教育是讓他每天讀”篇魯迅的小說,公務之後回來叫他複述一遍O他全然不明白這些陳舊的小說要說的是甚麽,那時的興趣在牆腳的草叢裡瓦礫堆中抓蟋蟀。

    他這表伯父把他交還他母親,哈哈一笑,自認教育失敗。

     “他母親其實還年輕!不到三十歲,不想再帶孩子做家庭主婦,也了心投入新生活,參加工作沒時間再照看他。

    他學習沒有困難,立刻成為班上的好學生,帶上了紅領巾!班上一些男生說女孩的髒話和惡作劇他概不參加。

    六月一日兒童節,他被學校選派去參加全市的慶祝活動,給市裡的模範工作者獻花。

    他父母也都先後成了各自工作單位的先進,得了獎口叩,一個是搪瓷茶缸,1個是筆記本,都寫的或印上得獎者某某同志的大名。

    那對他來說,也是幸福的年代,少年宮時常有歌舞節目,他希望有一天也能登台表演。

     “他聽過個故事會,一位女教師朗誦了蘇聯作家科洛連柯的”篇小說。

    說的是一個夜晚風雪交加,小說主人公我駕駛的吉普車山路上抛了錨,見山岩上還有燈光,好不容易摸索到這人家,隻有一個老婦。

    半夜裡山風呼嘯,這主人公我睡不著!細聽風聲中似乎時不時有人在歎息,索性爬了起來。

    見老女人獨守孤燈坐在房裡,面對眶眶作響的大門。

    這我便問這老婦人為甚麼還不去睡?是不是在等誰?她說在等地兒子。

    這我表示可以替她守夜,老女人這才說她兒子已經死了,而且就是她把兒子推下山岩的。

    這我當然不免打探一番,老女人長長一聲歎息,說她兒子戰争由上負了逃兵溜回家鄉,她不能讓個當逃兵的兒子進這家門。

    這故事不知怎麼竟深深打動了他,令他感到成人世界不可理解。

    如今他不隻是逃兵,就憑他從小腦袋裡轉動過的一些念頭!便注定他日後得打成敵人,而他是再也不會回到祖國母親的懷裡。

     “他還記得,最早動腦子思考大概是八歲的時候,從地點來推算,他寫第一則日記後不久,趴在樓上他那小屋的窗口,手上的皮球掉下去了,蹦蹦跳跳幾下,滾到一棵夾竹桃下的青草裡。

    他央求在樓下院子裡看書的他小叔把皮球仍給他。

    他小叔說,懶蟲,自己扔的自己下樓來揀。

    他說他媽規定沒寫完頭一天的日記不許下樓玩。

    他小叔說,給你揀了你又扔呢?他說不是他扔的,皮球自己掉下去了。

    他小叔很不情願,但還是把皮球給他扔進了樓上個裡。

    他還趴在窗口,又問他小叔: “這皮球掉下去為甚麽蹦不回來?要多高掉下去蹦回來也多高,就不要煩你揀了。

    ” “他小叔說:”就你這嘴會說,這是個物理問題。

    ” “他又問:”甚麼是物理問題?” “這涉及一個根本的理論,說了你也不懂。

    ” “他小叔當時是高中生,令他非常崇敬,特别說到物理,又說到甚麽根本的理論。

    他總之記住了這兩個詞,覺得這世間的一切看來平常,卻深奧莫測。

     “以後,他母親給他買來過一套兒童讀物一十萬個為甚麽?一他每本都看了,并未留下甚麽印象,唯獨他對於這世界最初的疑問一直潛藏在、心中。

     “遙遠的童年,如霧如煙,隻記憶中浮現若幹明亮的點,提起個頭;被時間淹沒的記憶便漸漸顯露,如一張出水的網,彼此牽連,竟漫然無邊,越牽扯頭緒越多,都若隐若現,一旦提起一頭,就又牽扯一片。

    不同的年代不同的事情都同時湧現,弄得你無從下手!無法尋出一條線索,去追蹤去清理,再說也無法理得清楚,這人生就是一張網,你想一扣一扣解開,隻弄得”團混亂,人生這筆糊塗帳你也無法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