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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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國民黨殘渣馀孽反動兵痞趙寶忠揪出來示衆!” 前中校在主席台上對話筒高聲宣布,他身邊端坐的是帶領章帽徽的現役軍人軍管會主任張代表,不動聲色。

     “毛主席萬歲!”會場上突然爆發一聲呼叫。

     後排的一個胖老頭被兩名青年從座位上拖了起來。

    老頭掙脫手臂,舉手揮拳狂呼:“毛曰口自主席萬歲!毛——毛……” 老頭聲音嘶啞,拚命掙紮,又上去了兩名退役軍人!在部隊服役時學過擒拿,折臂反擰,老頭當即屈膝跪下,呼叫窒息在喉嚨裡。

    四個壯實的漢子拖住胖老頭,老頭兩腳還撐在地上,像條不肯上架開膛的生豬,蹬蹬的腳步聲中,衆人默默注視之下,老頭從座位間的過道拖到了台前,脖子上硬套住個鐵絲拴的牌子,還企圖引頸喊叫,耳根被緊緊按住,臉漲得紫紅,眼淚和鼻涕都流出來了。

    這看書庫的老工人,民國時代被抓過三回壯丁逃脫兩回爾後投誠解放軍的老兵,終於躬腰低頭跪倒在地,排在早已揪出來的那些牛鬼蛇神行列的末尾。

     “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口号響徹整個會場,可老頭子三十多年前早就投降了。

     “頑抗到底,死路一條!,” 也還是在這會場,四年前,這老頭由也在彎腰低頭行列中的前宣萎書記吳濤選定為學《毛著》的榜樣,作為苦大仇深的工人階級代表,做過控訴舊社會之苦頌揚新社會之甜的報告,老頭當時也涕淚俱下,教育這些未改造好的文人。

     “把裡通外國的狗特務張維良揪出來!” 又一個從座位間拖到台前。

     “打倒張維良,” 不打自倒,這人吓癱了,都站不起來了。

    可人人還喊,而人人都可能成為敵人,随時都可能被打倒。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都是毛老人家的英明政策。

     “毛主席萬歲。

    ” 可别喊錯了,那時候那麽多批鬥會,那麼多口号要喊,通常在夜晚,神智糊塗又緊張得不行,一句口号喊錯了,便立即成為現行反革命。

    做父母的還得反覆叮囑小孩子,别亂塗亂畫,别撕報紙。

    每天報紙的版面都少不了領袖像,可别撕破了,弄髒了,腳踩了,或是屎急了不當心抓來擦了屁股。

    你沒孩子,沒孩子最好,隻要管住你自己這張嘴巴,話得說得清清楚楚,特别在喊口号時不能走神,千萬别給巴。

     他淩晨回家騎車經過中南海北門,上了白石橋,屏息瞥了一眼,中南海裡依然樹影重重,路燈朦胧。

    随後下坡,撒間滑行才舒了口氣,總算這一天又平安過去了。

    可明天呢? 早起再上班,大樓下一具屍體,蓋上了從門房值班室裡鋪位上拿來的一領舊草席,牆跟和水泥地上濺的灰白的腦漿和紫黑的血迹。

     “是哪一個?” “大概是編務室的……” 頭臉都被草席蓋住了,還有頭臉嗎? “從幾樓?” “誰知道哪個窗戶?” 這大樓上千人,窗戶也有好幾百,哪個窗口都可能出事。

     “甚麼時候?” “總歸是快天亮的時候……” 不好說是深夜清查大會之後。

     “也沒人聽見?,” “廢話!” 停留片刻的人都進樓裡去了,都規規矩矩準時上班,都回到原先各占H的辦公室裡,面對牆上的領袖像,或望著先到的人後腦勺,八時正,每個房間的廣播喇叭都響起來了,大樓上下齊聲高唱八大海航行靠舵手一,這巨大的蜂巢比原先更秩序井然。

     辦公桌上有]封寫上他名字的信,他心裡一驚。

    許久沒有過信件,再說從來也不寄到機關。

    看也沒看,他立即塞進口袋。

    整整一個上午,他都在琢磨誰寫來的信,還有誰不知他住址可能給他寫信?那筆迹也不熟識,會不會是一封警告信?要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