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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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水庫閘門不開的話,河水還清澈。

     他帶林來過這裡,拍過照,林身腰嬌美,光腿赤腳提起裙子站在水裡。

    之後他們在山上的樹叢裡野餐、接吻、做愛。

    他後悔沒拍下林躺在草叢中敞胸撩起裙子時的裸體,可這都捉摸不到了。

     還能做些甚麽?還有甚麽可做的?無需回到他的辦公桌前,去照章處理那些千篇一律宣傳文稿,沒人管束他,也不必造反了,那種的正義的激情莫名其妙,也過去了。

    沖鋒陷陣當了幾個月的頭頭,那種振奮瘾也似乎過足了,毋甯說累了,夠了。

    他應該急流勇退,不必再扮演英雄的角色。

     脫了鞋襪,赤腳走在冰冷清亮的水流中。

    流水涓涓映著細碎的波紋,星星點點的陽光閃亮,頭腦頓時清醒。

    他想到應該去看他父親,多時沒有家信了,應該趁這機會人不知鬼不覺悄悄去南方一趟,找他父親弄清楚他檔案中關於“私藏槍支”的事。

     他趕在下午回到北京城裡,到家取了存摺,又騎車趕在儲蓄所關門之前取了錢,便去前門火車站買了當晚的車票。

    再回家把自行車鎖在屋裡,帶上個平時上班的挎包,夜裡十一點鐘坐上了南下的特快列車。

     父子兩年未見,他突然回到家中,他父親高興得不行,特别去自由市場買來了北方吃不到的鮮魚活蝦,下廚房自己動手剖魚。

    他爸現今也學會動鍋錢,一改他媽去世後郁郁寡言的樣子,興緻勃勃話也多,竟關心起政治來了,一再問起從報紙上消失了的那些黨和國家首腦。

    飯桌上喝著酒,他不便令他爸掃興,講了些不見報的消息,同時告訴他爸這都是黨内最高層的鬥争,老百姓無法弄得清楚。

    他爸說知道,知道,這省裡、市裡也一樣,還說也參加了造反派,他單位裡一貫整人的人事科長也靠邊啦。

    他憋了好一會,不得不點醒一下,說: “爸,可别忘了反右那時候的教訓——” “我沒有反對黨!我隻是對他個人的工作提了點意見—.” 他父親立刻激動起來,拿酒杯的手跟著哆嗦,酒便潑到桌上了。

     “你又不是年輕人,你曆史上有問題,你不可以加入這樣的組織!你沒有參加運動的權利!”他也很激動,從來沒對父親用過這種語調。

     “我為甚麽不能?”他爸重重一聲把酒杯放下, “我曆史清清楚楚的,沒有參加過反動黨派,我沒任何政治問題!當年是黨号召嗚放,我隻是說要撤掉同群衆隔離的那道牆,講的是他個人的工作作風,我從來沒說過黨的一個不字,那是他報複!這我在會上說的,許多人在場,人都聽見,都可以證明,我那百來字的黑闆報稿子也是他們黨支部來要的!” “爸,你大天真——”他剛要辯駁,又被他父親打斷。

     “不用你來教訓我!市要以為你讀了點書,也是你媽大寵你,把你寵壞了!” 等他爸這陣發作過去,他不能不問: “爸,你有沒有過甚麽槍?” 仿佛當頭一棒,他父親愣住了,漸漸垂下頭,手轉動酒杯,不說話了。

     “有人向我透露,我的檔案中有這問題,”他解釋說, “我就是來關照爸的,到底有沒有這事?” “都是你媽大老實…”他父親喃呐道。

     那就是說,确有宜一事,他、心也涼了。

     “當時,剛解放頭一兩年,發下一份履曆表格,人人都得填,其中有武器這麽一欄,都怪你媽,沒事找事,要我照實填寫,我替個朋友轉手賣過一支手槍…” “是哪一年?”他盯住問,他父親竟然成了他審問的對象。

     “早啦,抗戰時期,還是民國丕口你還沒出世呢…” 人就是這樣招供的,都不能不招,他想。

    這已是無可争辯的事實。

    他得盡量平铮,冗主氣,不可以審問父親,於是輕聲說: “爸,我不是責怪你。

    可這槍呢? 轉給了銀行裡的一個同事呀。

    你媽說要那東西做甚麽?防身壯膽子呀,那年代社會動亂,可你媽說我槍都不知道往哪打,要走火了呢?” 他爸笑了。

     這不可以笑,他說得很嚴正: “可檔案裡記的是私藏槍支。

    ” 林告訴他的正是這話,他不可能聽錯了。

     他父親愣了一下,幾乎叫起來: “這不可能,都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 父子相望,他相信他爸,勝過於檔案,但他還是說: “爸,他們也不可能不調查。

     “就是說……”他父親頹然。

     就是說,買槍的人如今誰還敢承認,他也絕望了。

     他爸雙手覆面,也終於明白這意味甚麽,哭了。

    一桌還沒怎麼動筷子的菜都涼了。

     他說他不怪他爸,即使再出甚麽事,也還是他的兒子,不會不認他爸。

     “大躍進”過後那大災荒的年代,他媽也是因為天真,響應黨的号召去農場勞動改造,勞累過度淹死在河裡,他們父子便相依為命。

    他知道他爸疼愛他,見他從學校回來浮腫,當時把兩個月的肉票買了豬油讓他帶走,說北方天寒地凍甚麽營養都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