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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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嬌小,呈桃紅色。

    由于姑娘是仰躺着的,所以接吻時可以把胸脯緊貼着她。

    她不是即使接吻也不生厭的女人。

    豈止如此,江口覺得像他這樣的老人能與這般年輕的姑娘度過這樣的時刻,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哪怕把一切都賭上也在所不惜。

    江口還想:恐怕到這裡來的老人也都是沉湎在愉悅之中的吧。

    老人中似乎也有貪婪者,江口的腦海裡也不是沒有閃過那種貪婪無度的念頭。

    但是,姑娘熟睡着,她什麼都不知道,所以那時她的容貌,那時會不會也像此時此地所看到的那樣,既不龌龊,也不變形呢?江口之所以沒有陷入惡魔般醜陋的放蕩,那是因為熟睡不醒的姑娘的睡姿着實太美的緣故。

    江口與其他老人不同,是不是因為江口還保留着一個男子漢的舉止呢?姑娘就是因為那些老人才不得不讓人弄得昏睡不醒的。

    江口老人已經兩次試圖把姑娘喚醒,盡管動作很輕。

    萬一有個差錯,姑娘真的醒來,老人打算怎麼辦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過,這可能是出于對姑娘的愛吧。

    不,也許是出于老人自身的空虛和恐懼。

     “她是在睡嗎?”老人意識到大可不必喃喃自語,可自己卻已叨唠了出來,便補充了一句:“是不會永遠睡下去的。

    姑娘也罷,我也罷……”姑娘就是在非同往常的今晚,也一如平日,是為了明早活着醒來才閉上眼睛的。

    姑娘把食指放在唇邊,彎曲的胳膊肘顯得礙事。

    江口握住姑娘的手腕,将她的手伸直放在她的側腹處。

    這時正好觸到姑娘手腕的脈搏,江口就勢用食指和中指按住姑娘的脈搏。

    脈搏很可愛地、有規律地跳動。

    她睡眠中的呼吸很安穩,比江口的呼吸稍緩慢些。

     風一陣陣地從房頂上掠過,但風聲不像剛才那樣給人一種冬之将至的感覺。

    拍擊懸崖的浪濤聲依然洶湧澎湃,然而聽起來卻覺得它變得柔和了。

    浪濤的餘韻就像從海上飄來的姑娘體内奏鳴的音樂,其中仿佛夾雜着姑娘手腕的脈搏以及心髒的跳動。

    老人恍若看到潔白的蝴蝶,和着音樂,從老人的眼簾裡翩翩起舞。

    江口把按住姑娘脈搏的手松開,這樣,就沒有撫觸姑娘的任何部位。

    姑娘嘴裡的氣味、身體的氣味、頭發的氣味都不很強烈。

     江口老人又想起與那乳頭周圍曾滲出血的情人,從北陸繞道私奔到京都那幾天的情景來。

    現在能如此清晰地回想起那些往事,也許是因為隐約感受到了這位純真姑娘體内的溫馨。

    從北陸去京都的鐵路沿線上有許多小隧道。

    火車每次鑽進隧道的時候,姑娘可能因為害怕而驚醒過來,靠到江口的膝上,握住他的手。

    火車一鑽出小隧道,每每看到一道彩虹挂在小山上或挂在海灣的上空。

    “啊!真可愛!”、“啊!真美!” 每看到小小的彩虹,姑娘都會揚聲贊歎。

    可以說,火車每次鑽出隧道,她都左顧右盼地尋找彩虹,也就能尋找到。

    彩虹的顔色淺淺淡淡的重環,若隐若現,模糊不清,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她覺得這是不吉利的兆頭。

     “我們會不會被人追上呢?一到京都,很可能就被人抓住,一旦送回去,就再也不能從家裡跑出來啦。

    ”江口明白,自己大學畢業後剛就職,無法在京都謀生,除非雙雙殉情,不然,早晚還得回到東京。

    江口的眼裡又浮現出那姑娘觀看淡淡的彩虹的情景,以及姑娘那美麗的秘密的地方,這幻影總也拂它不去。

    江口記得那是在金澤的河邊一家旅館裡看到的。

    那是一個細雪紛飛的夜晚。

    年輕的江口為那美麗倒抽了一口氣,感動得幾乎流下眼淚。

    此後的幾十年裡,在他所見過的女人身上,再也沒有看到那種美了。

    他越發懂得那種美,逐漸意識到那秘密的地方的美,就是那姑娘的心靈美,即使有時他也揶揄自己“淨想那些傻事”,但那憧憬流卻逐漸變成真實,成為這老人至今仍不可能抹掉的強烈的回憶。

    在京都,姑娘被她家派來的人帶回家後,不久,就讓她出嫁了。

     偶然在上野的不忍池畔與那姑娘邂逅,姑娘是背着嬰兒走來的。

    嬰兒戴着一頂白色的毛線帽。

    那是不忍池的荷花枯萎的季節。

    今天夜裡,江口躺在熟睡姑娘的身邊,眼簾裡浮現出翩翩飛舞的白蝴蝶,說不定是那嬰兒的白帽子在起作用呐。

     在不忍池畔相會時,江口隻問了她一句話:“你幸福嗎?” “嗳,幸福。

    ”姑娘猛然地回答。

    她也隻能這樣回答吧。

    “為什麼一個人背着嬰兒在這種地方漫步呢?”姑娘對這滑稽的提問,緘口不語,望了望江口的臉。

     “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瞧你問的!是女孩兒,看不出來嗎?” “這個嬰兒,是我的孩子吧?” “啊!不是,不是的!”姑娘怒形于色,搖了搖頭。

     “是嗎。

    如果這是我的孩子,現在不告訴我也沒關系,幾十年後也可以,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吧。

    ” “不是你的,真的不是你的孩子。

    我不會忘記曾經愛過你,但請你不要懷疑到這孩子身上。

    這樣會攪擾孩子的。

    ” “是嗎。

    ”江口沒有硬要看看孩子的臉,卻一直目送着這女人的背影,女人走了一段路,曾一度回過頭來。

    她知道江口還在目送她,就加快腳步匆匆離去。

    此後就再也沒有見面。

     江口後來聽說,十多年前,這女人就已辭世。

    六十七歲的江口,親戚摯友作古的也為數不少,然而惟獨這姑娘的回憶最鮮明。

    嬰兒的白帽子和姑娘秘密地方的美,以及她那乳首四周滲出來的血攪和在一起,至今還記憶猶新。

    這種美是無與倫比的。

    這一點,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江口之外,恐怕就沒有别人知道了。

    江口老人心想,自己距死亡已不遙遠,自己将完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那姑娘雖然很腼腆,但還是坦誠地讓江口看了。

    也許這是姑娘的性格,不過姑娘肯定不會知道自己那地方的美。

    因為姑娘看不見。

     江口和這姑娘到達京都後,一大早就漫步在竹林道上。

    竹葉在晨光的照射下,閃爍着銀色的亮光,随風搖曳。

    上了年紀,回想起來,直覺得那竹葉又薄又軟,簡直就是銀葉,連竹竿也像是銀做的。

    竹林一側的田埂上,開着大薊和鴨跖草花。

    從季節上說,似乎不合時宜,但是這樣一條路卻浮現了出來。

    過了竹林道,沿着清溪溯上走去,隻見一道瀑布滔滔地傾瀉下來,在日光的照耀下,濺起金光閃閃的水花。

    水花中站着一個裸體姑娘。

    雖然實際上不會有這種事,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種情況竟留在江口老人的記憶裡。

    上了年紀之後,有時看到京都附近小山上一片優美的赤松樹幹,就會喚回對這個姑娘的記憶。

    但是很少像今夜回憶得那樣清晰。

     難道這是由于受到熟睡姑娘的青春所誘惑嗎? 江口老人睜大光亮的眼睛,毫無睡意。

    除了回憶眺望淡淡彩虹的姑娘以外,他不想再回憶别的女人。

    也不想撫摩或露骨地看遍熟睡着的姑娘。

    他俯卧着,又把放在枕頭下面的紙包打開。

    這家女人說是安眠藥,但究竟是什麼藥呢?與讓這姑娘吃的藥是不是一樣的呢?江口有點躊躇,隻拿了一片放進嘴裡,然後喝了許多水。

    他慣于睡覺前喝點酒,大概是平素沒有服用過安眠藥,吃下去很快就進入夢鄉。

    老人做了夢。

    夢見被一個女人緊緊地抱住。

    這個女人有四條腿,她用這四條腿纏繞着他。

    另外還有胳膊。

    江口朦胧地睜開眼,覺得四條腿好不奇怪,但并不覺得可怕,反而覺得比兩條腿對自己的誘惑力更強。

    他精神恍惚,心想:吃這藥就是讓你做這種夢的吧。

    這時,姑娘背朝着他翻了一個身,她的腰部頂着他。

    江口覺得比腰部更重要的是她的頭轉向了另一邊,似乎怪可憐的。

    他在似睡非睡的甜美中,把手指伸到姑娘披散的長發裡,為她梳理似的,又進入了夢境。

     第二次做的夢,是個實在令人讨厭的夢。

    在醫院的産房裡,江口的女兒生下了一個畸形兒。

    究竟畸形成什麼樣子,老人醒來後也記不清了。

    之所以沒有把它記住,大概是因為不願意記的緣故吧。

    總之,是很嚴重的畸形。

    産婦立即将嬰兒藏了起來。

    然而,站在産房内白色窗簾的後面的産婦,正把嬰兒剁碎,為的是把它抛棄。

    醫生是江口的友人,他穿着白色的衣服站在一旁。

    江口也站在那裡觀看。

    于是就像被夢魇住,驚醒了過來,這回是清清楚楚的。

    他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