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入虜庭蘇武抗節出朔漠李陵敗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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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擲石,堵住前面谷口。

    天色已晚,漢兵多被擊死,不能前進,隻好在谷中暫駐。

    陵穿着便衣,孑身出望,不令左右随行,慨然語道:“大丈夫當單身往取單于!”話雖如此,但一出營外,便見前後上下,統是敵帳,自知無從殺出,返身長歎道:“此番真要敗死了!”實是自來尋禍。

    旁有将吏進言道:“将軍用少擊衆,威震匈奴,目下天命不遂,何妨暫尋生路,将來總可望歸。

    試想浞野侯為虜所得,近日逃歸,天子仍然寬待,何況将軍?”陵搖手道:“君且勿言,我若不死,如何得為壯士呢!”意原不錯。

    乃命盡斬旌旗,及所有珍寶,掘埋地中。

    複召集軍吏道:“我軍若各得數十箭,尚可脫圍,今手無兵器,如何再戰?一到天明,恐皆被縛了!現惟各自逃生,或得歸見天子,詳報軍情。

    ”說着,令每人各帶幹糧二升,冰一片,借禦饑渴,各走各路,期至遮虜障相會。

    軍吏等奉令散去,待到夜半,陵命擊鼓拔營,鼓忽不鳴。

    陵上馬當先,韓延年在後随着,冒死殺出谷口,部兵多散。

    行及裡許,複被胡騎追及,環繞數匝。

    延年血戰而亡,陵顧部下隻十餘人,不由的向南泣說道:“無面目見陛下了!”說罷,竟下馬投降匈奴。

    錯了,錯了!如何對得住韓延年?部兵大半複沒,隻剩四百餘人,入塞報知邊吏。

     邊吏飛章奏聞,惟尚未知李陵下落。

    武帝總道李陵戰死,召到陵母及妻,使相士審視面色,卻無喪容。

    待至李陵生降的消息,傳報到來,武帝大怒,責問陳步樂。

    步樂惶恐自殺,陵母妻被逮下獄。

    群臣多罪陵不死,獨太史令司馬遷,乘着武帝召問時候,為陵辯護,極言陵孝親愛士,有國士風,今引兵不滿五千,抵當強胡數萬,矢盡援絕,身陷胡中,臣料陵非真負恩,尚欲得當報漢,請陛下曲加寬宥等語。

    武帝聽了,不禁變色,竟命衛士拿下司馬遷,拘系獄中。

    可巧廷尉杜周,專務迎合,窺知武帝意思,是為李廣利前次出師,李陵不肯贊助,乃至無功;此次李陵降虜,司馬遷袒護李陵,明明是毀謗廣利,因此拘遷下獄。

    看來不便從輕,遂将遷拟定誣罔罪名,應處宮刑。

    遷為龍門人氏,系太史令司馬談子,家貧不能贖罪,平白地受誣遭刑,後來著成《史記》一書,傳為良史。

    或說他暗中寓謗,竟當作穢史看待。

    後人自有公評,無庸小子辨明。

     武帝再發天下七科谪戍,及四方壯士,分道北征。

    貳師将軍李廣利,帶領馬兵六萬,步兵七萬,出發朔方,作為正路。

    強弩都尉路博德,率萬餘人為後應。

    遊擊将軍韓說,領步兵三萬人出五原,因杅将軍公孫敖,領馬兵萬人,步兵三萬人出雁門。

    各将奉命辭行,武帝獨囑公孫敖道:“李陵敗沒,或說他有志回來,亦未可知。

    汝能相機深入,迎陵還朝,便算不虛此行了!”敖遵命去迄,三路兵陸續出塞,即有匈奴偵騎,飛報且鞮侯單于。

    單于盡把老弱辎重,徙往餘吾水北,自引精騎十萬,屯駐水南。

    待至李廣利兵到,交戰數次,互有殺傷。

    廣利毫無便宜,且恐師老糧竭,便即班師。

    匈奴兵卻随後追來,适值路博德引兵趨至,接應廣利,胡兵方才退回。

    廣利不願再進,與博德一同南歸。

    遊擊将軍韓說,到了塞外,不見胡人,也即折回。

    因杅将軍公孫敖,出遇匈奴左賢王,與戰不利,慌忙引還。

    自思無可報命,不如捏造謊言,複奏武帝。

    但言捕得胡虜,供稱李陵見寵匈奴,教他備兵禦漢,所以臣不敢深入,隻好還軍。

    你要逞刁,看你将來如何保全?武帝本追憶李陵,悔不該輕遣出塞,此次聽了敖言,信為真情,立将陵母及妻,饬令骈誅。

    陵雖不能無罪,但陵母及妻,實是公孫敖一人斷送。

     既而且鞮侯單于病死,子狐鹿姑繼立,遣使至漢廷報喪。

    漢亦派人往吊,李陵已聞知家屬被戮,免不得诘問漢使。

    漢使即将公孫敖所言,備述一遍,陵作色道:“這是李緒所為,與我何幹。

    ”言下恨恨不已。

    李緒曾為漢塞外都尉,為虜所逼,棄漢出降,匈奴待遇頗厚,位居陵上。

    陵恨緒教胡備兵,累及老母嬌妻,便乘緒無備,把他刺死。

    單于母大阏氏,因陵擅殺李緒,即欲誅陵,還是單于愛陵骁勇,囑令避匿北方。

    俄而大阏氏死,陵得由單于召還,妻以親女,立為右校王,與衛律壹心事胡。

    律居内,陵居外,好似匈奴的夾輔功臣了。

    小子有詩歎道: 孤軍轉戰奮餘威,矢盡援窮竟被圍; 可惜臨危偏不死,亡家叛國怎辭譏? 武帝不能征服匈奴,那山東人民,卻為了暴斂橫征,嚴刑苛法,遂铤而走險,嘯聚成群,做起盜賊來了。

    欲知武帝如何處置,待至下回表明。

    武帝在位數十年,窮兵黩武,連年不息,東西南三面,俱得敉平,獨匈奴恃強不服,累讨無功。

    武帝志在平胡,故為且鞮侯單于所欺,一喜而即使蘇武之修好,一怒而即使李陵之出軍。

    試思夷人多詐,反複無常,豈肯無端言和?蘇武去使,已為多事,若李陵部下,隻五千人,身餌虎口,橫挑強胡,彼即不自量力,冒險輕進,武帝年已垂老,更事已多,安得遽遣出塞,不使他将接應,而聽令孤軍陷沒耶?蘇武不死,适見其忠;李陵不死,适成為叛。

    要之,皆武帝輕使之咎也。

    武有節行,乃使之困辱窮荒;陵亦将才,乃使之沈淪朔漠。

    兩人之心術不同,讀史者應并為漢廷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