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前功盡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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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新四年的春天來得很早。

    二月天壽節,便已春暖花開,人們都說這是個好兆頭。

    天壽節這天,帝君下立憲诏,宣示天下,帝國進入立憲。

    一般民衆并不知立憲是個什麼東西,但也知道以前的反叛蒼月公不再是反叛,從現在開始,減免徭役賦稅,帝國所有地方的學校全部開放,任何人,隻消能負擔學費,不論身份貴賤,隻要能通過入學考試,便可就讀,讀出後可以按部就班地踏上仕途,另外開墾無主荒地則三年不納稅。

    這些關系到切身利益的措施使得百姓們歡聲雷動,稱帝君為帝國開國以來第一明君。

    聽着這些論調,我不禁有種哭笑不得之感。

    其實這些提議大多是共和軍提出來的,倒是因為觸動了那些達官貴人的利益,帝國權貴頗加阻撓,駁回了好幾條。

     這一天,我正在家裡讀書,老周又進來道:将軍,外面有個怪客人求見。

     我放下書,道:是誰啊? 一個頭發黃黃的,眼睛跟碧琉璃一樣的男人,連胡子都是黃的。

     我笑了起來。

    那是丁亨利。

    丁亨利來自極西,相貌與通常帝國人甚遠,老周看來自然覺得怪。

    我站起來,道:快請他進來。

    老周答應一聲,正要出去,我叫住他道:等等,還是我出去迎接。

     作為敵人,丁亨利讓我感到如芒刺在背,坐卧不安但作為朋友,他卻是個讓人如沐春風的良朋。

    我快步迎了出去,卻見丁亨利站在門口,忙道:丁兄,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這一年裡,丁亨利作為與帝國談判的首席使臣,為了避嫌,從來沒來看我。

    現在大事已成,他這才過來吧。

    他一見我,也笑道:楚兄,一直未來拜見,還請吾兄海涵。

     我道:豈敢,其實我也一直想來看看你,隻是怕人多嘴,快請進。

     他笑了起來。

    現在他嘴上的胡子留得更長些,與旁人不同,他的胡子都是金光燦燦,很是耀眼,老周在一邊不住打量他,似乎看什麼稀奇。

     我與他進了正廳,叫過廚子讓他開一桌好菜,那廚子面有難色,道:将軍,家裡就是些尋常菜肴,隻怕 我不像邵風觀那樣好口腹之欲,又是個單身漢,家裡吃的也總是些家常菜。

    那廚子這麼不知趣,實在有些尴尬,生怕他說出什麼米裡也生了蟲之類的話,忙道:那算了,丁兄,我們去外面小酌吧,我知道有一家酒樓不壞,又幹淨又清靜,菜也很是鮮美。

     丁亨利微笑道:還是我來請吧,我也快要回去了。

     我道:這怎麼成,下回我來五羊城你再請我吧,呵呵。

    丁亨利也笑了笑,沒有再堅持。

     帝國已經有了一整年的和平,現在帝都的商旅又開始多了起來,酒樓的生意也好了許多,天南地北的佳肴異味雲集。

    我把丁亨利領到距我住處不遠的一家聚友樓去,這家酒樓門面不算很大,但裝飾得甚是清雅幹淨,菜也是大江以南的風味。

    要了壺好酒,叫了幾個炒菜,在等菜時先上了四個冷盤,兩葷兩素,分别是鴨舌頭、糟肚和手剝筍、烤菜心。

    雖然都不是什麼名貴稀有的品色,但每一道都做得甚是精緻鮮美。

    五羊城向來以精于飲食聞名,丁亨利嘗了嘗,卻也贊了幾句。

    那酒也是今年的新釀,帶着點清甜,不是太烈。

     吃了兩口,我道:丁兄,你說快要回去了,是回五羊城麼? 丁亨利道:是啊。

    大功告成,我也該回去歇息一陣了。

     我微笑道:對了,現在我倒想問你一句,那時在伏羲谷口,你為什麼最終沒有下手? 丁亨利狡黠地一笑,道:地軍團戰力驚人,亨利自知不敵,哪敢起二心,楚兄取笑了。

     我暗自歎氣。

    丁亨利雖然與我私底下交情不錯,但到底是兩方之人,他不會對我和盤托出的。

    他說自知不敵自是托辭,但他一定不無這種顧慮。

    當時伏羲谷外的共和軍已幾乎是他們的全部力量了,但因為我伏下一個錢文義的義字營,共和軍失去了以逸待勞,封住我們出路的優勢,如果開戰的話隻能硬拼,丁亨利權衡之下定然覺得得不償失,勝算渺茫,這才讓我們全身而退吧。

    可不管怎麼說,也隻有丁亨利能這樣,換個位置想想,假如共和軍的統帥換成文侯,那麼文侯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将我們斬盡殺絕的。

    說到底,我仍然要感謝丁亨利不是那種不擇手段的人。

    他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這不答之答也已經告訴我他放過我的理由了。

     我端起杯子來,道:丁兄太謙了。

    為了丁兄不殺之恩,我先敬你一杯。

     丁亨利微笑道:楚兄,說這些做什麼,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現在,已經是新時代的開始,還是為這個新時代幹一杯。

     當初郡主臨終前,也說過會有一個新的時代來臨吧。

    其實不管是誰,在這個痛苦的年代呆久了,都盼望着一個新時代能夠到來。

    我站起來,道:是,為了這個新時代,我敬丁兄。

    正是丁兄的努力,天下百姓方能享受太平歲月。

     丁亨利也站起來,道:楚兄,立憲能成,多虧你與南宮大人的竭力支持。

    沙場之上,亨利不會認輸,但政事上,亨利對楚兄你唯有敬服得五體投地。

     我有些想苦笑了。

    雖說我竭力主張與共和軍達成和解,共和完成立憲,但在政事上我所見淺陋,也說不出什麼好的見解。

    立憲能成,為此竭盡心力的非南宮聞禮莫屬。

    南宮聞禮不愧是郡主親自挑選出來的人才,即使郡主去世已久,他仍然把郡主的構想一步步變為現實。

    也許,與郡主留給帝君遺計一樣,郡主生前大概也給南宮聞禮留下了長遠構想吧。

    雖然我不相信郡主能事事料中,但最終帝國與共和軍達成協議,組成立憲政府,一定早在郡主的構想之中。

     我把酒一飲而盡,重又坐下來。

    丁亨利也已坐下了,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漬,道:我也有一件事想問楚兄,請楚兄坦承相告。

     我道:請說。

     在伏羲谷中,你為何要将東西炸毀? 我眉頭一揚,正想抵賴,卻見丁亨利目光炯炯,心知賴不過去。

    顯然,共和軍也知道伏羲谷中蛇人繁衍生殖之秘,我道:天下一切生物,都有生老病死。

    如果有哪一種會源源不斷地出生,那是逆天而行,本不該在世上出現。

    如果戰争靠這些取勝,等如以利刃自盡,還是讓它從世上消失吧。

     我雖然也沒正面回答,但說得比丁亨利還要直接。

    丁亨利低頭沉吟不語,我舉起杯道:丁兄,還是願天下生生世世,再無戰争,幹了。

     丁亨利道:楚兄那麼厭惡戰争麼? 我歎了口氣,道:我隻盼永遠都不要有戰争。

     丁亨利放下酒杯,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出神。

    我道:丁兄,怎麼了? 丁亨利又抹了一下胡子,道:噢,我走神了。

    楚兄,在軍人中,我還是頭一次聽到有這種話。

     我苦笑道:敗者固然伏屍千裡,勝者同樣屍橫遍地。

    當初入伍,我也想靠軍功一步步往上爬,但戰場上經得多了,我隻覺得,我這每一步下,都有着萬千軍人的屍骨。

    不怕丁兄見笑,有時我做夢都會吓醒。

     丁亨利有點不以為然,隻是笑了笑,道:其實不能一概而論。

    不義之戰,自然越少越好,但正義之戰,豈能逃避。

     我道:隻消是戰争,不管為了保家衛國,還是開疆拓土,都是血腥的,背後也隻是野心家在操縱,哪有什麼正義可言。

    不仁者,天誅之。

    所謂為正義而戰,往往就是野心家在背後操縱,讓人送死的借口。

    我說到這兒,見丁亨利面色有些不悅,心知這話觸到了他心裡。

    共和軍當初向民衆宣揚,他們是正義之師,進行戰争是為了解救萬民,而我說正義是野心家的借口,在他聽來大概覺得有點指桑罵槐。

    我道:丁兄,大概我有點醉意了,隻是你問問那些家裡有戰死者的百姓,他們會喜歡奪去親人的戰争麼?即使這戰争号稱正義。

     丁亨利道:可是,當敵人逼到你家門口,要把你全家都殺盡了,此時的反擊難道還不是正義麼?蛇人當初圍住帝都,你們發動反擊,那場戰事裡的死者家屬會說這一戰不是正義的麼? 我長歎了一口氣,道:可是,這敵人是什麼?他的意圖是什麼?是不是隻有拿起刀槍反擊一途?可不可以通過和平手段達成諒解?正是野心家為了一己私欲,把和平之路全部堵死,讓無辜将士送死,卻說這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