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雷霆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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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教官隊列中,看着文侯在台上不緊不慢地說着,心裡卻隻是想着剛才文侯的一席話。

     文侯現在說的,無非是年年對新學生的訓話。

    軍校名義上的正祭酒是太子,但實際負責的全是身任副祭酒的文侯,我記得我在剛入軍校時,那時祭酒還由帝君親自擔任,在我入學時,帝君也哼哼哈哈地說了沒幾句。

    後來帝君大概覺得每年都要有兩次來軍校訓話實在太累,才把這副擔子扔給了太子和文侯的吧。

     文侯口才相當好,侃侃而談,聲音響亮,軍校裡教官和學生共有一千餘人,人人都聽得清楚。

    隻是他的話實在也沒什麼驚人之處,而昨夜太子去和花月春共度春宵後,文侯說的其實也并沒有什麼,不過和我們讨論了一下東平城戰守之策。

    文侯昨夜說得并不是太多,大多時候隻聽着部将們的發話,偶爾才說上一兩句,似乎他甯可讓人覺得他隻不過是個弄臣一類的角色。

    但是文侯縱然掩藏得甚好,在太子起身時,他突然說出的那一句話還是讓我窺見了他的真實面目。

     文侯,絕不是個弄臣。

     一片掌聲打斷了我的思緒,原來文侯已講完了。

    每年軍校放完春假和暑假後開學,都要由太子和文侯來訓話的。

    雖然是老生常談,文侯所說的也無非是“軍人當以‘忠義勇決’為本”之類的話,帝君也會說,更不用說文侯了,但文侯說來倒總有些新鮮之感。

     會議散了。

    會場上所有的教官和學生都向文侯和太子跪下行了一禮,然後很有秩序地散去。

    軍校五年,每個年級都有八個班,每班一律是五十人,一共也就是兩千人。

    這些學生絕大多數都是世家子弟,也許是因為世家子弟越來越不願從軍,因此在我入學前幾年才開始招收平民子弟,當時每年隻招一個班,現在已經有兩個班了,其中一個平民班正是由我教導槍馬。

     難道,文侯真的是要我終老于教官之位麼? ※※※ 每天,在輪到我上槍馬課時,我便帶着全班五十個學生在操場上練槍。

    這班學生都是平民出身,要負擔學費也不容易,學得相當刻苦,盡管考進來時有不少人連馬都不會騎,但五天過後,全班的人都會騎馬了,讓我很是吃驚。

    我當初入軍校,算是成績較好的,也還不及他們學得如此之快。

     這一天,我授完課回到自己住處,已是一身臭汗。

    在井台前洗了個澡,我搬了個藤椅躺在曬台上,看看書。

     這房子是文侯給我們這批單身的教官準備的,并不太大,不過隻有一個人住,這間屋子也顯得有點空空蕩蕩了。

     我半躺着,翻着那本從高鹫城拿回來的書。

    書裡的内容依然看不懂,但一拿着這本書,眼前又好象出現了在城中那些烽火和刀光。

     不可一世的南征軍,難道真的隻逃出我們幾個了麼? 路恭行昨天已經和二太子出發增援東平城了。

    他走之前,我去路府見了他一回,聽他說,南征軍沒有多少人逃出,但肯定還有一些,隻是可能走的道不對,北歸的道路已被蛇人遮斷,直到現在他們還未能回帝都。

    不過就算都逃回來,人數也不會超過兩千了。

     十萬人,逃脫的,已不超過兩千。

    路恭行在說起時也不勝唏噓。

    這是帝國軍征戰史上從未有過的大敗仗,以前雖也有失敗的,但從來不至于會全軍覆沒,這次陣亡之衆,也是帝國有史以來最多的一次。

     不仁者,天誅之。

     眼睛看着書頁,我的眼角卻已有淚水滑落。

     這時,忽然聽得有人道:“楚将軍在麼?” 那是吳萬齡的聲音。

    我皺了皺眉,抹去眼角的淚水,道:“吳将軍,我在上面。

    ” 到軍校後,吳萬齡教導他們隊列,就在我所教的槍馬課上一節,但這幾天我還沒有和吳萬齡說過一句話,直到現在還是沒有忘了他向陶守拙洩密的事。

    不過他來看我,面子上的禮貌總得有。

     吳萬齡走了上來。

    他現在雖與我同是教官,但官職比我小得多,見了我,先行了一禮,道:“楚将軍,末将有禮。

    ” 我道:“你坐吧。

    ” 吳萬齡坐了下來,臉上也有點局促不安,我也沒有再說什麼,隻顧半躺着,不和他說話。

    半晌,忽聽得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道:“楚将軍,我知道你還在怪我。

    ” 我把書拿下來,道:“吳将軍,現在我們是同僚,請你不要說這等話,我可擔不起。

    ” 他站起來,道:“統領。

    ” 他突然又叫我為“統領”,我不禁心也猛地一跳,放下了書。

    他直挺挺地跪了下來,臉上已是滿面羞慚。

    我扶起他道:“吳将軍,你别這樣。

    ” 他擦了把淚,道:“統領,我自以為心思缜密,當時又一心想着要留在西府軍,以至于大錯鑄成,統領,吳萬齡實是罪該萬死。

    ” 他說話一向沉着從容,但此時也說得斷斷續續,我聽了半天才算明白。

     在西府軍我去拜見周諾時,陶守拙來見過吳萬齡,這件事吳萬齡當時便告訴過我。

    當時陶守拙告訴他,周諾有意留我在西府軍,讓我任第三指揮使,吳萬齡他們也編入三路軍。

    吳萬齡當時已想到過,一旦回到帝都,她們的事可能會節外生枝,也有意留在西府軍,因此把我們的事全盤托出。

    後來的事,卻是在他意料之外了。

     陶守拙早在聽說我們到府敦城就打定了主意不讓我留在那兒吧。

    即使吳萬齡不說,他一定還會有什麼别的主意的。

    我走到曬台邊,看着西邊的山嶺。

    太陽已落到山頭,華表山上的郊天塔正好将夕陽分成了兩半,邊上一些雲也映得血一般紅。

    春暮,黃昏時還有些寒意,風吹來時,我身上也不由得有些發抖。

    隻是,這寒意已如冰水一般浸到了心底。

     我一向隻是在軍中,很少碰到過這等勾心鬥角的事,在高鹫城時,蒼月公的舍身之計已讓我驚愕得目瞪口呆,不用說高鐵沖這等躲藏得極好的内奸了。

    而直到此時才發現,論槍馬,我未必會輸于任何大将,但如果論謀略,我實在還不算什麼。

     上将鬥智,下将鬥力。

    我默默地背着《行軍七要》裡這兩句話。

    《行軍七要》是軍校的必讀書,以前也以為裡面不少都是些空洞的套話,現在想想,卻另是一番滋味。

     我扭過頭,長長歎了口氣道,向吳萬齡伸出手道:“吳将軍,我們曾一同出生入死,應該算生死之交吧?” 吳萬齡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我道:“吳将軍,你曾經幫助我渡過許多難關,希望我們能開誠布公,不要再自相猜忌了。

    ” 吳萬齡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統領,你原諒我了?”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 他精神一振,伸手握住了我的手道:“統領,你的知遇之恩,吳萬齡時時銘記在心,你放心吧!” 我抓着他的手搖了搖,隻是,心底隐隐地總是一絲痛楚。

     怪吳萬齡是沒什麼用,可是,她從此和我已行同陌路,隻怕我再不能見到她了。

     放開吳萬齡的手,我又轉過身看了看西邊的華表山,隐約中,好象眼前又飄過了她的身影,淡黃的輕衫,如白玉般的手指,我強忍着才不讓淚水落下來。

     吳萬齡大概得到我的原諒,很有些興奮,道:“統領,你覺得文侯這人怎樣?他懂兵法麼?” 我道:“怎麼了?突然想起說這個了。

    文侯怎麼會不懂兵法?他雖是士人出身,但一向也帶兵,當初蒼月公攻到大江南邊,若不是文侯火燒戰船,隻怕叛軍早攻破帝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