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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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武的人,内聖外王,缺一不可。

    姓胡的!你這樣的人,怎麼可以練劍?即使你勉強練來,也斷然沒有收獲。

    臨安的兩位神捕,鐵面雙彪成了血面雙狸,他們就是你的前車之鑒。

    ” 胡守疋似乎很能沉得住,對于趙雨昂的話,充耳不聞。

    他上前半步,左腳橫,右腳直,半丁半八,寶劍斜搭在左手食中二指,氣定神閑,和剛才說話時的形象,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他直等到趙雨昂說完了話後,才緩緩地說道:“我真懷疑你是不是當年浪得虛名的劍神。

    ” 趙雨昂笑了笑。

     胡守疋繼續說道:“一個曾被人推崇為劍神的人,他應該知道練劍的要件,首在動心忍性,你那些話,如何能使我氣浮神躁?不要枉費心機,憑真本事來見個真章吧!” 他瞄了一下趙雨昂的雙手。

     “我知道你空着雙手,仍有所恃,那我就不客氣了。

    ” 左手捏訣一引,右手寶劍平伸而出,一招平淡無奇的“長虹貫日”,伸指向趙雨昂的心房。

     趙雨昂當然了解,這招起手,會有無限變化的急攻,他隻向後退了兩步。

     胡守疋前伸的寶劍,突然一挽劍花,旋出碗口大小的光芒,人向前面閃電跟進,劍花罩住了趙雨昂的面門。

     僅隻這麼一招,就真正做到了“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俨然是擊劍的正宗大師。

     趙雨昂身子倏地向後一仰,忽又向右一個急旋,右腳跟作軸,微一使力,人像一支斜地裡射出的箭,勁彈而出,正好帶住一棵竹子,倏又一彈而回。

     胡守疋原式不變,直沖向前,隻聽得咔嚓,一連三棵巨竹,應聲而斷,連枝帶葉倒下來的時候,正好攔在趙雨昂和胡守疋之間。

     胡守疋快速地一連三招一式,俱已落空,他隻稍停一下,立即邁步踩着倒在地上的竹子,直逼過來。

     他每一落腳,隻聽得劈哩啪啦,腳下飯碗粗細的竹子,都成了碎片。

     趙雨昂突然朗聲發話說道:“胡兄!閣下劍術内功,都是一等高手,但是,如果說就憑閣下這等身手,想把趙某人解送回京,恐怕你還辦不到。

    這一點,想必閣下自己也會知道的。

    ” 胡守疋沒有答話,繼續地緩步向前。

     趙雨昂說道:“還有一點恐怕是胡兄所沒有能夠想到的,你空手回去,何以交代?知道嗎?不管你做了多大的官,在鞑子的面前,你仍然是奴隸。

    ……” 胡守疋一語不發,手中寶劍一順,劈、刺、削、剁,一連四招四式,如同灑起銀花朵朵,撲向趙雨昂。

     趙雨昂騰空一躍,穿身飛出劍光之外,飄落在七尺開外說道:“胡兄!我已經徒手讓你兩掄攻招,為的是跟你說這些話。

    隻要你擺脫鞑子,你就是頂天立地的炎黃世胄好男兒。

    胡兄!主人和奴隸,隻是在你一念之間。

    ” 胡甯疋沒有作任何理會,手中寶劍分花拂柳,綿綿攻來。

     趙雨昂一側身,閃開一招“懶龍擺尾”,右手突然一振,劍丸一彈而伸、一抖而直。

    盤步、磨肩、回肘、翻腕,柳葉劍刃,帶起一陣輕微的呼嘯,還擊了一招“流雲出岫”,淩厲無比地攻向對方中盤。

    就在這一招還擊開始,兩人每出一招,劍刃都在呼吸之間,任何一個瞬轉,都可以造成血流五步的慘烈場面。

     看得趙仲彬渾身冷汗,眼花缭亂。

     朱雲甫看得十分凝神,但是他的口中喃喃地說道;“趙大俠手裡應該有一柄寶劍。

    ” 道理很簡單,因為趙雨昂手裡握的是一柄寬如柳葉、軟如柳條的劍丸,在聲勢上就弱過胡守疋的寶劍,而劍丸的使用,在于靈巧,耗費内力太多,長期纏鬥,非常不适宜。

     一紫竹箫史站在一旁,注意力一直放在趙仲彬的身上,她從他身上仔細了解真正的父子親情。

    對于兩人的拚鬥比劍,反而沒有去注意。

     一轉眼十餘招過去,胡守疋斜削一劍“沾衣拂袖”,左腳進步,右腳斜身,寶劍又快又潇灑地削向趙雨昂的丹田小腹。

     趙雨昂原地不動,一吸丹田,以一寸之差,讓開劍鋒,就在這一刹那間,胡守疋的右手一沉腕,劍光以極快的速度向上一挑。

     這一招變化太快,也太下流,沒有一個高手會輕易攻擊别人的下陰。

     趙仲彬哎呀一聲,幾乎要伸手掩面,不忍目睹。

     趙雨昂說時遲,那時快,手中劍丸向下一落,劍身突然軟如棉,纏住對方寶劍,幾乎就在對方劍光上挑的同時,隻聽得趙雨昂一聲斷喝:“撒手!” 呼地一聲,對方寶劍果然應聲飛出,在西映的陽光中,閃耀出一陣光芒,寶劍飛得很遠,落到竹叢中去了。

     胡守疋握着右手,鮮血從左手握住的指縫中,滴落下來。

     胡守疋的臉色是蒼白的。

     紫竹箫史淡淡地說道:“雨昂兄!并不是我嗜殺。

    對于投降變節,認賊作父,助纣為虐的人,殺無赦!” 她緩了一口氣,看了趙雨昂一眼。

     “我知道,雨昂兄昔日仗劍江湖,還從來沒有在劍下要過人命。

    再說,凡事能存一份仁心,總是好事。

    但是,我們将來所面臨的大責重任,總得在天下人的心中,立下一個原則:悔過投誠,既往不究,執迷不悟,必殺無赦!” 趙雨昂沒有答話,他手中的劍丸忽然舉起,挺得筆直,緩緩向前伸出。

     胡守疋突然退後兩步,雙手抱拳口稱:“趙大俠!我認輸了,從此我遁迹山林,再也不替元人做事了。

    ” 趙雨昂歎了一口氣,劍丸一軟,手肘回收。

     就在這個時候,隻聽得有人吼叫一聲:“好一個貪生怕死的東西!” 人影一閃,手中持的白蠟杆子宛如一條昂首吐信的怪蟒,直撲而來。

     胡守疋斷沒有想到自己人會來襲擊。

     更重要的一個習武的人,喪失鬥志,心神分馳,比一個普通人還要遲鈍。

     眼看着這根白蠟杆子就要搗向後心。

     就在這樣千鈞一發的刹那間,趙雨昂人從地上一彈而起,閃電撲到,手中柳葉劍丸,直化作一縷寒光,迎向白蠟杆子。

     就在這同時,趙雨昂嘿氣出聲,大喝一聲:“斷!” “咔嚓”一聲,白蠟杆子斷了五寸。

     但是,餘勢未衰,仍然直沖向前。

     趙雨昂身形已落,正好貼在胡守疋的身後,隻見他左腳高挑,上身微仰,巧妙而又及時的踢出一式“魁星踢鬥”,準确無比地踹中白蠟杆子,隻聽得“铮”一陣嗡聲,白蠟杆子被踢得飛開,幾乎脫了長白之熊的雙手。

     這隻是一瞬間的事,震驚了長白之熊。

     白蠟杆子是一種十分霸道的兵器,類似六十八般兵器中的大槍,槍為百兵之主,白蠟杆子除了沒有槍頭,比槍更難纏,而且比槍更長,不容易被削斷。

     趙雨昂用柳葉劍丸削斷了長白之熊的白蠟杆子,顯然不是劍利,而是他深厚無比的内力,在那一瞬間的爆發,即使是用一張紙,也可以斬斷一根棍子。

     長白之熊穩住了浮動的腳步,握着斷了一截的白蠟杆子,怔住在原地。

     趙雨昂收回劍丸,正聲說道:“我無心傷害你的兵器,因為急切之間,我為了不讓你傷害到胡兄……” 長白之熊立即冷笑說道:“不必解釋,江湖上成者王侯敗者賊,誰的本領高,誰就是大爺。

    現在你也不必假惺惺,你要怎樣?你可以說,做不做是我的事。

    你放心!我不是胡守疋,我的脊梁不像他那麼軟。

    ” 趙雨昂說道:“熊兄!你開口江湖,閉口江湖,其實江湖重的隻是一個理字。

    有理天下去得,無理寸步難行。

    我今天攔住你熊兄對胡兄下手,也無非是個理字。

    ” 長白之熊冷笑道:“我說過,現在你是赢家,隻有你說的,沒有我說的,想必你要說出一套來,你盡管說。

    ” 趙雨昂說道:“我要跟你談的是你方才罵胡守疋兄貪生怕死四個字。

    ” 長白之熊“哦”了聲,顯然趙雨昂說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頓了一下。

     “我在聽。

    ” “什麼是貪生怕死?” “我說了,我在聽。

    ” “在應當死的時候,不敢死、不願死,這才叫做怕死。

    舉個例子來說吧!大宋朝亡了,那些在朝廷裡做大官的人,既不能力圖恢複大宋朝的江山,就應該以死報國,以謝國人。

    可是卻有些人投降變節,屈膝求榮,這些人才叫做貪生怕死之輩” “你扯得太遠了!” “不遠,胡守疋方才敗在我的手下,不是他的劍術不精,而是他沒有料到我的柳葉劍丸,可以堅硬逾鋼,也可以柔軟如棉,就因為這樣的一瞬疏忽而敗下來。

    ” “習藝不精,怨不得别人。

    ” “即使如此,也不緻于就要以命相償。

    ” “人在江湖,自要刀頭舔血讨生活,打不過人家,就要丢命。

    ” “錯了!就因為江湖上大家都有這種念頭,所以,一股暴戾之氣,充滿了江湖,動辄流血五步,橫屍兩人。

    有道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怎麼可以這樣輕蔑生命?” “這且不說,還有别的。

    也就是你所說的,當死不死,就是貪生怕死!” “是這樣嗎?還有什麼理由說他當死而不死?” “他有愧職守,對不起主子。

    ” “他有虧什麼職守?對不起什麼主子?” “姓趙的!你是明知故問。

    朝守疋是我們這班人的首領,在朝廷算是大官……” 趙雨昂就等着對方這句話,他立即哈哈笑道:“熊兄!你威震長白,名播中原,為何如此不明事理?元人入侵中原,牧馬江南,是一種難容情理法的行為;宋朝母老子幼、佞臣弄權,丢掉江山,也不應該讓一群沒有文化的鞑子來霸占!胡守疋兄是位高人,他一時不察,為鞑子效命,如今一蹶之創,使他覺悟,而你熊老哥,居然責他不能為元人效死,這豈不是自己不明,反而責人以過麼?” 長白之熊翻了翻眼睛,沒有說話。

     趙雨昂繼續說道:“人生自古誰無死?但是,死有得其所、得其時,也就是說,死有輕如鴻毛,有重于泰山,人同樣是死,輕重就有如此大的差别。

    為什麼?就看死得有沒有道理!” 長白之熊緩緩放下手中的白蠟杆,站在那裡,默然沒有說話。

     趙雨昂說道:“熊老哥!我可以告訴你,像大宋丞相文天祥……” 長白之熊忽然接着問道:“文天祥怎麼樣?他投降了嗎?還是他已經死了呢?” 趙雨昂說道:“文相爺是堂堂正正的大宋相國,是炎黃世胄的好男兒,他怎麼會投降變節!盡管元人怎麼樣用榮華富貴來引誘他,他也不動心。

    他現在被關在牢裡,準備從容一死,他這樣的死,才是重于泰山!” 長白之熊問道:“你怎知道這樣詳細?” 趙雨昂說道:“我們生活在武林的人,最重要的是消息要靈通。

    ” 長白之熊說道:“說你消息靈通,知道文天祥關在燕京牢裡沒有死,這是可能的,不過憑什麼你知道文天祥漠視富貴榮華,而且要從容一死呢?特别是這‘從容’兩個字,分明是你杜撰的神來之筆。

    ” 趙雨昂笑笑說道:“熊兄台!你的心思很細密,但是你的疑心也太重。

    ” 長白之熊說道:“你且不要說我,你說說看,憑什麼你能知道文天祥準備從容一死?” 趙雨昂說道:“文相爺是我心中最崇敬的一位大忠臣,當我得知他被囚禁在燕京城裡,我就動了救人之心。

    我覺得讓這樣一位大忠臣,落得柴市口受戮,天理何在?因此,我派我的兩個兒子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