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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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如鼎在嶽州,雖然沒有官派的身份,但是他的地位是被大家所肯定的。

    雖然他并不是燕京直接派來的,但是他在燕京主其事的心目中,是一個重要人物。

     這中間有原因,就是藍如鼎的武功。

     現在藍如鼎的聲望和地拉,已經大不如前了。

     排幫總舵幫主離開了君山,是藍如鼎的失職。

    關于這一類的事,燕京從不直接制裁。

    原因很簡單,燕京不希望造成“有人背離”的印象。

    因此,對于這類事情的處理,不直接、不急躁! 另一件事,藍如鼎中了一個自稱樂如風的醜婦人手中的毒器。

    無論是在什麼情況之下受的傷,受傷就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對于這兩件事,似乎有人故意在嶽州渲染。

     嶽州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尤其是中毒求醫,幾乎送命,被人繪聲繪影,傳遍了菜樓酒肆。

     這正是燕京孛羅的組織,要剪除一個人的重要方法,先除去這個人左右力量,使他陷于孤單。

    對藍如鼎這種人而言,他的左右兩股力量,就是名譽和地位,如果這兩股力量受到傷害,就等于削掉了兩個翅膀,很難再振翅高飛,有什麼作為了。

    然後再一鼓而殲滅之,沒有人再會為他付出同情與惋惜。

     元人是遊牧民族,但是,他們最擅長的是騎射獵狩。

    當他們要獵取一頭猛獸的時候,先驅使到不利的環境裡,然後再一鼓而撲殺。

     對元人而言,藍如鼎已經成為一頭反噬人的猛獸,必須要收拾,而且必須一步一步來收拾。

     藍如鼎住在一棟幽靜的房子裡,他在盤算着,在嶽州這段日子,究竟有了些什麼收獲? 第一、他對元人那一套控制和統治的基礎,有了極深刻的了解。

    在這個了解上,他相信自己的觀察:大宋朝雖然亡了,人心未死。

    在這樣的暴力統治之下,一經有人舉義,就會天下響應,一夕之間,就可以改變大局。

     第二、這一段時日他覺察出,鄉野之間,不乏忠貞之士,最重要的缺少一個轟轟烈烈的号召。

    他覺得:暴秦能亡于揭竿,殘暴如元人,決不能長久支撐。

    隻要有一個轟轟烈烈的号召,一次揭竿亡元,曆史就可以重演。

     藍如鼎的心裡是心安理得的,他唯一感到失望的,便是追尋幾十年的妻子,下落毫無。

    這也正是他能夠不計毀譽,将自己投入默默耕耘,而且是不求任何名利,隻顧盡一己之心,真正力量的根源。

     時已近晚,門外有人敲環。

     藍如鼎說聲:“是哪一位?請進!” 門啟處,突然進來一個人,手裡拿着一張雙紅請帖,口稱:“拜見藍爺!” 随即雙手一送,那份雙紅請帖,直飛過來。

     沒有人這樣的送請帖,隻有一個情況:利用送請帖,伺機偷襲。

     藍如鼎和這人相隔太近了。

    五步不到的距離,如此一舉手,根本就沒有閃躲的時間。

     藍如鼎沒有思考的時間,一張嘴,正好咬住請帖的一角。

     來人喝道:“好身手!” 轉身就向外遁去。

     但是眼前人影一閃,藍如鼎攔住去路,右手食拇二指,夾住請帖,伸在當面。

     那人站着沒有動,冷冷地看着藍如鼎,顯然沒有畏懼之意。

     藍如鼎微笑說道:“朋友!你的武功不弱,但不知你可曉得,内功修為到了精純的地步,可以将功力聚在一起,而這個地方就堅逾精鋼,達到百毒不侵的境界。

    ” 那人眨着眼,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

     藍如鼎微笑道:“你這份雙紅請帖,上面有劇毒,沾皮肉就會死亡。

    方才我是用牙咬住的,此刻我已運用内功,我的兩指已經百毒不侵。

    知道嗎?别指望我毒發而死,你便可以逃掉。

    ” 那人大驚失色。

     藍如鼎慢慢伸手向前,那份請帖已經逼近他的面龐。

     那人還沒有來得及閃讓,藍如鼎的右手一翻,那張請帖就如同利刃一般,切進來人的衣服,深深地嵌在肩上。

     藍如鼎斷喝一聲:“給我滾!遲了沒命,休要怪我。

    ” 那人不敢多說一個“不”字,一側身,從藍如鼎的身旁溜過去,連頭也不敢回,飛奔而去。

     藍如鼎哈哈笑道:“朋友!請帖上的藥性,到底能維持多少時間,你自己知道,要命的就盡快跑吧!不要忘了回話,三天後,我藍如鼎準時到場領教。

    ” 他目送來人走遠,剛要轉身進房,他倏地停住腳,沉聲問道:“今天晚上我這間蝸居,客人可真不少,送走一個又來一個。

    ” 院牆上人影一閃,一個黑衣人飄落在藍如鼎的面前不遠。

    來人頭上戴了一頂鬥笠,遮去了大半個臉,偏偏來人又将頭低着,脖子以上,整個看不見。

     來人徒手,沒有攜帶兵刃。

     藍如鼎說道:“朋友!不能以真面目相見,想必是熟人,有什麼指教,請開尊口吧!” 來人擡起手來,緩緩地摘下鬥笠,露出鬥笠所遮蓋的一張臉。

     藍如鼎始而一怔,繼之哈哈一笑,說道:“原來是你!倒真的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 原來那人一摘下鬥笠,露出來是一張醜陋十分的臉,蓬着一頭亂發。

    吊客眉,斜眼,鼻梁上還有一道疱,一張大嘴是歪的。

     藍如鼎冷冷地說道:“朋友!得意不可再往。

    上回讓你得手,是你的無恥偷襲,也是我一時的大意。

    不過,你大概沒有想到,我會活到今天,而且活得好好的。

    你有些失望是不是?故而二次重來,你以為僥幸的事兒一直在跟着你嗎?” 來人站在那裡,沒有說一句話。

     藍如鼎有些奇怪,停了一會兒,見對方沒有反應,便接着又說道:“你既然不說話,我倒想趁這個機會問問你。

    上次雖然你我交手隻有幾招,我可以看得出你的武功不弱,應該算是一位高手,我藍如鼎從來沒有得罪過高人,你來要我的性命,為了什麼?我們之間有這麼深的仇恨嗎?” 來人沒有吭聲,站在那裡有如一尊石像,連臉上的表情,也是那麼木然。

     藍如鼎接着說道:“我已經知道你根本不是樂如風,所以才問你這些話。

    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對方依然沒有回答。

     藍如鼎盯着對方的臉看着,突然笑笑說道:“怪不得我懷疑天下哪裡有你這樣的醜人,原來是戴着人皮面具。

    武林中人皮面具能做到我不能發覺,真是高手。

    朋友!是你自己取下來呢?還是我來代勞?” 他說着話,蓦地一起身,疾如閃電地向前一撲,右手伸出,抓向對方的面具。

     對方眼神淩厲極了,藍如鼎剛一起身,他已經有所覺,一個及時倒縱,翻身一躍,站到牆頭上。

     藍如鼎停下身形,笑着問道:“你是不是打算今天晚上我們來一次通宵追逐的遊戲呢?如果是這樣,我一定奉陪。

    ” 來人站在牆上開口說話了。

     “今晚我來,是向你道歉的!” 藍如鼎“哦”了一聲,說道:“是為了上次的事嗎?這是我又一次的意外。

    ” 來人說道:“是我錯怪了你,你并不是我所聽到的那樣的壞人。

    ” 藍如鼎笑笑說道:“原來你還是位替天行道的大俠客!可是你上次假借的姓名并不高明。

    ” “你沒有聽說狗咬狗的故事。

    ” “哦!原來你當我是狗?” “現在你不是。

    ” “謝謝!差一點我成了一條死狗。

    ” “所以我來道歉!” “你到底是什麼人?” “會有你知道的時候。

    ” “今天來隻是道歉嗎?” “後天與你拼鬥比武的,是孛羅手下請來的邊疆高手,不同于中原武功,怪誕奇毒,你要多注意。

    ” “你怎麼知道?” “消息總是打聽來的。

    ” “正确可靠嗎?” “我錯了一次,不能再錯。

    算是我一點具體道歉的表現,再見!” “請留步!” 那人停住身形,面向着藍如鼎。

     “還不相信嗎?” “你到底是誰?” “我說過,會有你曉得真象的時候。

    洪大爺!” 藍如鼎一聽這“洪大爺”三個字,不禁渾身打了個冷顫。

    因為對方說話時,一直壓低了嗓聲,帶一點嘶啞的語調,可是,最後這“洪大爺”三個字,卻是平常人的聲音,而且是一個很甜美的女人聲音。

     藍如鼎隻略微的一怔,立即撲身竄上牆頭。

     遲了一步,已經走得杳無蹤影。

     藍如鼎飄身下牆,回到房裡,心裡壓了一塊解溶不掉的鉛。

     “洪如鼐”的名字,能知道的隻有幾個人。

    劍神趙雨昂,以及趙雨昂的幾個孩子,除此之外……他的心跳得幾乎要突出口來,他實在不敢想下去。

     窗外寒星冷月,他坐在窗前,準備挨過一個不眠的夜,一個思念煎熬的夜。

     兩天的時光很快過去。

     第三天的上午,藍如鼎召集了他手下的一批人。

     他從來沒有把他們當作部屬,他和他們是朋友,雖然這些人并不都是很好的人,但是藍如鼎從來沒有把他們當作是不可救藥的壞人。

     他的待人要訣:“沒有一個人是完人,為什麼要對每個人都有求全的心理呢?” 他召集了他們,很平靜地告訴他們:“各位和我相處了一場,總算是緣分。

    今天以後,各位各奔前程吧!” “藍爺!” “我們在這裡,原是為了盯住排幫總舵。

    如今華志方走了,我們留在這裡無事可做。

    再說今天這場比武……” “藍爺!我們可以同他拼,沒有什麼可怕的。

    ” “你們以為他們是誰?他們不是普通江湖客,他們是燕京來的。

    來就是為了懲罰我放走了華志方。

    ” “藍爺!你可以同他們說明白。

    ” “我們在嶽州,什麼時候和别人說過理?因此,你們走是一種保命的行為,不要為我講義氣。

    ” “藍爺!” “走吧!不要擔心我。

    來日有緣,我們會再見。

    不過再見時,我們決不是幹現在這行的。

    ” 他從床頭包裹裡,取出十幾錠銀子,分送給各人。

     “盤纏總是要的,在江湖上最怕的事,是床頭金盡。

    ” 藍如鼎遣走了衆人,佩上寶劍,緩緩地走出門。

     是一個有燦爛陽光的好天氣。

    陽光曬到身上,溫暖可愛,嶽州的初春已經近尾,春暖花開,是愈來愈讓人感到春天的意味了。

     藍如鼎穿着一身薄綢長衫,外罩一件長坎肩,步履輕松,他仿佛是還了一筆債務,有一種即将獲得心安的感覺。

     比武的地點,選在嶽陽樓的左邊,有一處較大的廣場,一排正吐新芽的桑樹,站着一列兵勇,是官府派來彈壓的。

     四周已經圍着不少看熱鬧的人。

    藍如鼎當然明白:彈壓的官兵,是公開的監視者。

    而那些看熱鬧的人,絕大多數是暗地裡監視的人。

     藍如鼎當然也知道,當元人決定要清除一個異己,必然是斬草除根,不使有任何再發芽的機會。

    換句話說,比武的現場,已經是布下了天羅地網。

    如果能夠“以江湖對江湖”的方式,剪除了藍如鼎,是為最好,不動聲色,不露痕迹。

    如果,藍如鼎的武功太高,“以江湖對江湖”的方式失敗了,那就要用别的方法,一陣亂箭、一陣火铳,就讓背上官府幹涉的名聲,也要将藍如鼎剪除掉。

     元人所以如此做,最重要的理由,藍如鼎的武功太高,知道的秘密太多,此人不除,孛羅難安。

     藍如鼎的出現,引起現場一陣騷動。

     他的風度、從容、坦蕩,都令在場的人,不論是友是敵,都不禁發出感歎。

     因為藍如鼎在嶽州這些時日,公開露面的機會并不多,多少有些神秘色彩。

    今天公開露面,而且來的是隻身赴會,這份氣概,已經令人懾服。

     藍如鼎臉上帶着微笑,随着引道人的指點,坐在場子左邊一張很漂亮的太師椅上。

     他還沒有坐下,突然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枚暗器,直撲面門。

     這一枚暗器來得太突然,四周的人一陣驚呼,可是驚叫之聲未歇,藍如鼎已經一偏頭,右手一擡,兩指正好夾住暗器,四周的人又有暴聲喝采出現。

     藍如鼎看到手上夾的隻是一枚極普通的飛镖,但是使他注意到的是飛镖尾部被鑿了一個小孔,裡面有一個小紙卷。

     藍如鼎的眼神向四下裡一看,微笑依然留在臉上,随手卻将那支镖扔掉,而他的手掌裡,留下了那細小的紙卷。

    飛镖出手,紙卷已經撥開掌心。

    他已經看清楚,紙卷上寫着四個字:“椅有劇毒。

    ” 他的手掌一收,紙卷縮成一小團,變成了粉狀的紙屑,他伸手一拍衣襟,被風吹得無影無蹤。

     這時候從人群中出來一個人,四方臉,腦後見腮,三绺疏朗的胡須,略帶花白,長眉細目,使人誤會他是在閉目養神,可是從眼縫裡漏出來的眼神,淩厲如刀。

    頭上戴着一頂桶子巾,身上穿着古銅色的長袍,步履沉穩,架式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