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幽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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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世祖十六年十月,文山行至元都。

    供張甚盛,然義不寝食,坐以待旦。

    元人百計說降,雖許以官爵而不從。

    留夢炎(宋之降臣)說之,受其唾罵;瀛國公(宋帝孫也,元封為灜國公)往說之,一見,北面拜号,乞回聖駕。

    于是元人知不可動,移囚兵馬司,枷項縛手,坐一空室,防衛甚嚴;日給鈔一錢五分,以為飲食之需。

    居數日,始見元丞相博羅,平章張弘範,暨諸院官。

    通事命之跪,文山不可。

    左右曳之于地,或舉頸,或拿手,或按足,或以膝倚其背,要之無非令其免作跪态而已。

    通事問“有何言”,文山曰:“自古有興必有廢。

    我為宋宰相,國亡,職當死。

    今日見囚,法當死,複何言?”博羅問曰:“自古嘗有宰相以宗廟、城郭、土地與人,又遁去者否?”文山曰:“為宰相而奉國以與人者,賣國之臣也。

    賣國者必不去。

    去者,必非賣國之人。

    前予除宰相不拜,奉使巴顔軍前,尋被拘留,不幸有賊臣賣國。

    國亡當死,但以度宗皇帝二子在浙東,老母在廣,故去之耳。

    ”問:“德祐非君乎?”曰:“吾君也。

    ”曰:“棄嗣君而立二王,果忠臣乎?”曰:“德祐不幸失國。

    當此之時,社稷為重,君為輕。

    故從懷愍而北者非忠,從元帝為忠(晉懷帝、愍帝皆為漢主劉聰所複。

    西晉亡,元帝立于金陵,重興晉室),從徽、欽而北者非忠,從高宗為忠。

    ”(宋徽宗、欽宗皆見辱于金。

    北宋亡,高宗立于臨安,号為中興。

    )又問:“汝立二王,竟成何事?”曰:“立君以存國,臣子之責。

    若夫成功,則天也。

    父母有疾,雖不可為,無不用醫藥之理。

    不用醫藥者,非人子也。

    天祥今日,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 從此在燕四年,元人不放亦不殺。

    此四年中,日日望死,刻刻求死,一腔感憤,無可發洩。

    則寄之于詩,手自編定遺稿,付與其弟壁,而附以書曰: “廣州不死者,意江西可以去之。

    及出南安,系吾頸,絷吾足,于是不食,将謂及吉州則死,丘首之義也。

    乃五日過吉,又三日過豐城,無飯八日,不知饑。

    既過吉,思之無義,且尚在江南,或有生意。

    遂入建康,居七十餘日,果有忠義人約奪我于江上,蓋真州境也。

    及期失約,惘然北行。

    道中求死,無其間矣。

    入幽州,下之狴犴,枷頸鎖手,節其飲食。

    吾舍生取義,無可全者。

    今千萬寄此及詩,達吾弟。

    蓋絕筆也。

    ” 文璧本惠州守臣,宋亡即降。

    入觐元帝,右丞相帖木兒不花具奏,此人是文天祥弟。

    世祖問誰是文天祥,博羅奏即文丞相。

    世祖歎息久之,曰:“是忠臣也。

    ”次問壁。

    右丞相奏是以惠州城歸附者。

    上曰:“此大元之順民也,是孝順我者。

    ”嗚呼!手足之間,異趣至此!昔人所以有“南枝向暖北枝寒”之歎也。

    元陶宗儀作《辍耕錄》,記文丞相有子出為郡教授,行數驿而卒,人皆作詩以悼之。

    閩人翁某有一聯曰:“地下修文同父子,人間讀史各君臣。

    ”固知忠孝節義之事,各盡其責道。

    雖父子兄弟之間,有不能強者。

    獄中作《正氣歌》以見其志。

    自序曰: “予囚北庭,坐一土室。

    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污下而幽暗。

    當此夏日,諸氣萃然,雨潦四集,浮動床幾,時則為水氣;塗泥半朝,蒸漚曆瀾,時則為土氣;乍晴暴熱,風道四塞,時則為日氣;簷陰新爨,助長炎虐,時則為火氣;倉腐寄頓,陳陳逼人,時則為米氣;骈肩雜還,腥臊污垢,時則為人氣;成圊溷,或毀屍,或腐溫,惡氣雜出,時則為穢氣。

     疊是數氣,當之者鮮不為曆。

    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間,于茲二年矣,幸而無恙,是殆所養緻然。

    然亦安知所養何哉?孟子曰:&lsquo吾善養吾浩氣之氣。

    &rsquo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

    作《正氣歌》一首。

    ” 【批評】 文山在獄四年,其困苦之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