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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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文或出版專著,而他們往往又都遺傳了孔聖人述而不作的傳統,習慣于君子動口不動手,這就苦了那些小秘書。

    跟在領導後邊,秘書們整天忙的就是個寫,大材料接着小報告,你寫得再快,還能有領導念得快嗎?還能有印刷機轉動快嗎?不寫死你才怪!黃一平以前跟的那個魏副市長,原本是業務幹部出身,肚子裡有貨色不假,卻不善于當衆表達,不論在什麼場合講話,無一例外要念稿子,有時人一多,還會念得結結巴巴,因此,最終給人的印象不是市長念得有問題,而是黃一平這個秘書寫得有毛病。

    現在跟着馮開嶺,有些小的會議講話固然不需要稿子,即席發揮就行了,可隻要是書面材料,要求就不低,反複修改打磨更是常事。

    黃一平的起早貪黑,也就不足為怪了。

     記得四年前準備升常務那會兒,馮市長決定出版一本專著,主題是沿江農業産品布局的合理性與科學性。

    洋洋二十五萬字,馮市長定了思路與提綱,内容全部由黃一平操刀,卻隻給了兩個多月的寫作時間。

    那段日子,黃一平白天跟在馮市長身邊處理日常事務,隻有每天夜裡開夜車,查資料、找事例、核數據,全靠一個人忙乎,還不能對任何外人言苦。

    為趕進度,黃一平幾乎夜夜都要熬到第二天淩晨兩三點,搞得眼睛裡布滿血絲,嘴上燎起一圈大泡。

    後來,由于疲勞與緊張過度,他持續多日低燒,心跳明顯加速,還有少量便血。

    無奈,隻好讓汪若虹從醫院拿了藥回來,一邊輸液一邊工作,最終也沒好意思告訴馮市長。

    寫到中途的時候,他也曾經感覺心力交瘁、難以為繼,可是,他又反複強打精神,告誡、激勵自己:“黃一平啊黃一平,你現在查閱的每一篇資料,寫下的每一個文字、标點,都是關乎馮市長能否順利坐上政府二号寶座的大事,也是關乎你自己錦繡前程的大事,就是再苦再累,你也得咬牙堅持下去。

    ”最後,書稿寫好交到馮市長手上,也隻得到兩個字評價:不錯。

     26.專家指路:專家已逐步變成政客 按照方教授确定的題目與思路,黃一平花了整整半個月時間,熬掉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終于以瘦掉四五斤的代價,寫出文章初稿。

     馮市長反複看過幾遍,改了一些文字,囑咐黃一平還是送到省城,一切交由方教授修改、審定。

     “帶上邝明達,方教授那兒不妨再加把力氣。

    ”馮市長叮囑道。

     黃一平會意,又攜邝明達三度來到方教授府上。

     這次進了門,黃一平先奔師母那兒。

    他從包裡掏出一隻精美的首飾盒子,打開了,是一條鑲了鑽石的項鍊,雙手呈上,恭敬道:“記得師母馬上過生日,今年應該是六十大壽,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 方夫人也不客氣,接過項鍊小心戴上,對着身邊的鏡子左照右看,剛剛還神情慵懶的臉上馬上如盛開的秋菊一般堆滿笑意,連聲呼喊方教授:“老頭子,老頭子,趕快過來!” 方教授應聲過來,拿了項鍊看了兩眼,并無過多驚喜。

    黃一平馬上遞上發票,說:“在第一百貨買的,如果不合适,說好包退包換。

    ” 發票在教授夫婦手上傳遞一遍,兩人神色立時多了莊重。

    黃一平知道,原本不太起眼的物件,有了這八萬元标價的發票,也足以讓他們忽然手感一沉了。

     “中午過來,怎麼不來家裡吃飯?”方夫人悄悄收起項鍊與發票,嗔怪道。

     “怕影響老師、師母午睡,所以沒有打擾。

    ”黃一平回答。

     “沒事的,以後到了省城不要客氣,還把這裡當家。

    ”方夫人以長者口氣吩咐說。

     “一定,一定。

    以後我會經常來看老師和師母,專挑吃飯時候來。

    ”黃一平盡量顯得随便而親熱。

     “來吧,說說你們市長那個稿子。

    工作第一嘛。

    ”方教授進到書房招呼弟子。

     黃一平趕緊進去,從包裡掏出那篇馮開嶺的署名文章,恭敬攤放在方教授面前,一個看,一個等,師生二人再無多話。

     進入狀态了的方教授,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文章,一邊用紅水筆在文稿上做着标記,不時還念念有詞,目光裡複歸學者的嚴謹與專注。

     一旁的師母,以無比虔誠的眼神看着教授,悄悄與黃一平耳語道:“你老師一般不輕易動筆,隻有他認為十分重要的東西,才會這樣認真。

    看來十多年不見面,他還是很喜歡你這個得意弟子的哦。

    ” 黃一平頻頻點頭稱是,同時努力在臉上作出感激狀。

    其實他心裡非常明白,要不是後來那套紫砂壺和李方膺的山水扇面,外加今天的這根項鍊,哪裡會有如此效果! 方教授花了足有一個多小時,才看完那篇将近兩萬字的文章。

    稿紙的空白處,做滿了各種各樣的記号,也有些提示性關鍵詞。

    看得出,老師的态度相當認真。

     “總體不錯。

    ”方教授的這句話,足以讓黃一平歡欣鼓舞了。

     “可是——”方教授的風格還是沒變,十幾年前就這樣,先肯定後否定,有時抑是為了揚,有時揚則為了抑,關鍵是看後邊有無否定之否定。

    對于一個哲學教授而言,隻要他的最後結論沒出來,千萬不要輕易欣喜或失望。

    黃一平知道,眼下對他來說,“可是”後邊的評價,才最重要、也最具實質意義。

     黃一平掏出本子,準備洗耳恭聽、認真記錄。

     緣于情緒大好的原因,方教授面對黃一平與邝明達,就像當年站在偌大階梯教室裡那樣,聲音宏亮,目光如炬,講到興起不僅口若懸河,而且站起身來,配以豐富多彩的肢體語言。

    從标題到觀點,到其中引用的例子、數據,都一一提出修改、補充、完善的意見。

    不是從學術角度,而是從政治角度;不是單純就文章說文章,而是抛開文章本身,有時站在一個地級市長的中觀角度,有時又站在省委龔書記的宏觀立場,甚至完全模拟龔書記的眼光與口吻。

    從老師的侃侃而談中,黃一平看到十幾年來,政治與時世是如何改變着一個大學老師,使之遠離了象牙之塔,徹底落入了滾滾紅塵。

    也因此,書齋不再是過去的那個傳統意義上的書齋,而是和時世、政治完全粘合成一體了。

     “突出陽城是不錯,可文章是面向全省乃至全國,又是理論文章,就不能太過拘泥于本地,視角不能太狹小,否則就沒有高度,不具全局性。

    試想,一個具有遠大政治抱負的市長,其文章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