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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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虧選擇了秘書這職業,這才會有如此錦繡、光明的前程。

     秘書這個行當,看上去風光無限,其實隻有身在其中并曆盡甘苦者,才能品其精髓、得其三昧。

    黃一平回想起當年在大學,讀過的曆史書籍中,多有對古代師爺、幕僚的專門描述。

    那些師爺、幕僚,大抵類同于如今的秘書。

    在古代,一般官府的師爺、幕僚,通常是在當地頗有文名的落第秀才中挑選,若是官居一二品的尚書、總督一類大員,其幕府則可能就是更具具才華的舉人、進士。

    而且,那些幕僚、師爺在官府的地位都很高,吃飯、看戲、接客常常與主人平地平坐,禮遇幾可等同于家人。

    因此,江浙一帶文風旺盛之地如浙江紹興、江蘇虞山一些地方,素以狀元輩出聞名天下,同時也以盛産師爺而舉國皆知。

    清朝一代,紹興師爺甚至在京城形成了一個勢力不小的族群,黨羽遍布各個官府衙門的掌門人物之側,惹得慈禧太後老佛爺都深感恐慌,最後不得不借助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案,狠狠整了紹興師爺黨一個屁滾尿流。

    那時的師爺,多以此為終身職業,若是有幸伴得李鴻文、左宗棠、曾國藩之類的名臣,同樣可以随之名揚天下,享得人間富足安逸之極樂。

     等到進入現代,随着社會文明程度的提高,秘書隊伍迅速膨脹乃至蔚為大觀,同時又不免有些魚龍混雜。

    就說眼下,且不論那些為民主事、請命的黨政機關,但凡是稱得上一級組織、團體者,甚至哪怕隻是三兩個人的皮包公司,那些長字号、總字号首腦人物後邊,必有拎皮包、端水杯的秘書随侍。

    尤其那些男性官員或老總,如其秘書前邊再加個女字,那就又多了一層暧昧甚至情色的味道。

    于其中多數人而言,秘書不過暖身之衣、飽腹飯碗而已。

    當然啦,堂堂政府機關秘書如黃一平輩,情況又有不同,人家所在機關、服務對象并非一般,自身能力、水平、檔次在那裡擺着,自然不是社會上一般的雜色水貨所能同日而語。

    不過,話又說了回來,不管檔次有多了不起,服務的機關多大、領導級别多高,秘書也還隻是個秘書,這個職業終究隻宜過渡,做得再出色也隻能作為通向仕途的一塊跳闆。

    平常閑聊的時候,馮開嶺就經常告訴黃一平,北京某某、省裡某某,别看如今都是身份顯赫的要員,出則前呼後擁,行則車隊如龍,當年隻是某某領導人身邊的普通秘書。

    每逢此時,黃一平就會在心裡說:“馮市長您不也是。

    ” 也有少數行中人,将秘書做成了終身職業。

    這些人無非兩種,一種是在領導身邊呆慣了,不太願意離開;還有一種是除了秘書,其餘職業做不來。

    前者,一般是那種性情溫和且有些惰性,沒有太大的人生抱負,安于在熟悉的環境裡蝸牛般厮守。

    這類秘書,感覺跟随領導身邊,畢竟大樹底下陰涼大,辦個私事、開個後門很方便,或者也習慣了那種随侍領導周圍被人前呼後擁的感覺。

    不過,在陽城政府辦這樣的機關,做個終身秘書既要有點忍功,又要耐得住寂寞,在你上頭,可能主任、副主任、秘書長、副秘書長一大堆,你資曆再老,能力再強,一輩子就隻能老死在秘書崗位上,永遠做些拎包端茶杯熬夜爬格子的勾當,終歸是聽人使喚的角色。

    放眼那些離開了市府辦的秘書,年紀輕輕下去擔任一個局、委、辦的負責人,或者是縣、市、區的黨政班子成員,總要主管一個方面,手中有不小的簽字、決策、人事等等諸多方面的實權。

    現在的社會,連幼兒園的小朋友都知道,有職就有權,有權就有實惠,就會蔓延滋生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人脈資源,就會有好多可供自己和家人、包括親戚朋友利用的機會。

    如果像黃一平這樣,有馮市長這棵大樹罩着,主政一方并不是什麼難事,而一旦做了某個單位的黨政一把手,那天地就更加廣闊無邊了。

     黃一平原來跟的那個魏副市長,在國家某部工作大半輩子,做副司長也有十幾年了。

    按規定,副地、廳、司級的幹部,是沒有資格配備專車、秘書之類的,名義上擠進了高級幹部行列,實際上卻與普通幹部無大區别。

    可是,中國官場的最大特色便是不管規矩定得多細多嚴,卻僅僅限于寫在紙上貼在牆上,或者隻是對普通百姓才起作用,又或者是在聲讨某個已經落網的貪官污吏時作為附加過錯一筆帶過,很少有當真落實的時候。

    那個魏副司長在北京時,住中套公寓,騎自行車上下班,在食堂吃飯和普通職工一樣排隊,甚至連辦公室也是兩人一間,說到底隻是一個職務高些的辦事員,其工作和生活環境甚至都不及發達地區一個普通鄉鎮的工作人員。

    可是,副司長下派陽城成了副市長後,情況立即改觀:市裡為他配備了奧迪專車,專職秘書,換了新款手機,住宿在陽城賓館,辦公室不僅比部長的還要寬大,而且超豪華配置,于是當即驚詫莫名感慨萬端。

    及至工作了一段時間,更發現此副市長與彼副司長的實際權力又豈止形同天壤——走到哪都有官員熱情迎送,坐到哪都有熱茶送到手上,言必重要指示,座必主席主位,至于請客送禮、歌舞娛樂等等一應消費不僅全額公費報銷,且有專人負責辦理。

    至于平常下去視察或逢年過節,車子後備箱裡從來都是滿載,那些專程送上門來的還不包括在内。

    本來,此公任期隻有二年,可是二年轉眼即到,魏副市長竟然有些樂不思蜀,正好部裡其他官員也都不願離開京城,他就主動提出申請,又在陽城多呆了一任。

    後來,黃一平每次到京,總要抽空看望老領導,那魏副司長也不見外,說起在京城每每騎着自行車混雜于茫茫人流,或擠公交、地鐵一類上下班,還老大不适應,難免想起在陽城呼風喚雨種種。

    緣于此,黃一平也深有感觸,知道同是一個職級的官員,在此是君,于彼為臣,甲處是鳳凰,乙處就隻能是隻雞了。

    也因此,他從内心裡不僅希望早些離開秘書崗位,而且更希望選好一個落腳點,最好能借助馮市長的上升期,自己也随之飛黃騰達、不斷上升。

     “眼下的頭等大事與當務之急,是搞定方教授,處理好馮市長的文章。

    否則,一切免談。

    ”黃一平反複提醒、告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