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元十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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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了。

     這兩大高手,兩名宿仇,一人亮出了槍,一人搭上了箭,就要作出一場驚天動地,位鬼駭神的大交擊! 老林禅師為之震動: 在他面前的兩個人,正要浴血決戰—— 月色逆光映照在他們身上,一個像神,一個如魔。

     ——不管神魔,都比鬼還可怕。

     那是一種泯滅天地、慘絕人寰式的凄厲。

     當正邪決戰時,其決戰的殺力,是非正非邪、不慈不悲的。

     老林和尚所見的是兩個像瘋子一般的豪傑,而這兩人,隻有一條路可走: ——決一死戰。

     他們之間,隻一個能活。

     ——雖然,這麼多年來,正的邪的,屢經艱辛,不管道消魔長,還是魔消道長,彼此還活着,堅強的活着以使對方死亡喪命! 箭,已上弦。

     槍,已亮。

     ——人心呢? 脆弱的心經不經得起箭穿? ——人呢? 羸弱的人體怎經礙起槍擊? 五十六刺擊 兩人一見面,就動手。

     一開始動手,第一步,就是遲。

     疾退。

     退得極速。

     諸葛先生隻是自發發梢略揚了一揚,已退出了一丈。

     元十三限隻眼睛眨了一下。

     一眨之間,他也退出了一丈。

     兩人不約而同。

    都先選擇了退——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他們就像是遇上了什麼毒蟒猛獸,先拉遠了距離,才好反擊、謀定後 兩人備退了一丈,相距就是兩丈。

     兩人在退的時候,膝不屈,肩不聳,己完成了退勢,就連絕頂高手在步法挪移時的微兆輕征,在他們疾退之際都不曾稍現。

     ——一種勇退的姿态。

     有時候,在人生裡、勇退要比勇進所需的勇氣更大。

     兩人一旦“落定”,一拔箭,張弩、瞄準,一綽槍、拗杆、振纓。

     這瞬息間,元十三限所扣在弓上的箭,突然“不見了”。

     諸葛先生的槍卻變成了一朵花。

     紅花。

     ——令人驚豔的花。

     槍有槍花。

     這槍頭系有大束紅纓。

     槍尖連頭,紅纓便連振起豔花。

     豔花如夢。

     似幻。

     ——那一種美,是豔美,令人有美死了的感覺。

     (就為它死了也值得。

    ) 就在這一瞬間,諸葛小花就刺出了他的槍。

     驚豔一槍! 就在這時,”嗖”地一聲,元十三限在吵目厲嘯中,竟把拉滿的弩一松,射了一“箭”。

     但他的弩上沒有箭。

     ——難道他發的是“空箭”? 同一時間,他的箭壺裡還剩有一支箭。

     那支箭卻神奇地離壺而出,就像有人把它拉滿了怒射出去一樣。

     谙葛先生正全神注意元十三限搭在弦上的箭。

     可是,那一支箭,卻“消失了”。

     另一支箭卻以銳不可當、沛莫能禦之勢暴射! 這一箭來得突然。

     奇速。

     正中諸葛先生的心房。

     這是傷心小箭。

     它就是要傷人的心。

     ——傷透敵人的心。

     這就是傷心之箭! 諸葛先生不能避。

     不及避。

     無法躲。

     躲不掉。

     更來不及招架。

     ——招架也擋不住。

     ——這是可怕的箭,專傷人心! 就在此際,請葛先生的軀體上,發生了就算親眼目睹也必以為是幻覺 的變化。

     因為箭射向諸葛心胸之處,箭尖己及箭還未到之際,他的胸膛竟突爾 出現了一個洞。

     一個(完全)透明的洞。

     那幾沒有肌膚。

     也沒有肉體。

     那就像一個人,胸膛忽然開了一個透明的洞! 那一箭就恰從那一個“洞”穿了出去。

     ——它卻是穿過諸葛先生胸前一個“洞”。

     但卻不是它射穿的。

     同在這一瞬之間,諸葛先生已然反擊。

     他的槍飛刺而出。

     槍很長。

     但槍尖卻乍然離開槍頭,疾刺元十三限。

     槍射出同時,請葛先生叱了一聲。

     “開!” 一一回他“開”了槍! 快得簡直不像“槍”,而像一顆什麼“鐵彈”似的。

     這一槍,“刺”向元十三限的手。

     左手。

     手指。

     尾指。

     ——如果這一槍是“開”向元十三限任何一處,元十三限都已防守,但都避得過、擋得開,應付得來。

     但不是。

     槍隻射他的尾指。

     ——一個最不重要也極不受注重的部位。

     可是,隻要元十三限想攻擊殺傷這眼前大敵,就得要張弓、搭矢,一旦要拉弩扣箭,一隻手自然便得暴露在敵人眼下——尤其是五指。

     諸葛先生便選這一點發動了攻襲。

     他一槍就刺了過去 刺擊! 元十三限發現了這一點的時候,他也發出了他的箭。

     他的最後一箭。

     然後他才全面準備招架/防守/閃躲諸葛先生的這一擊。

     他不一定能抵得住那一槍。

     但他已下了決心: ——至多不過是犧性掉一隻手指! 如果以一隻手指來換取諸葛先生的命,那實在是大劃得來了! ——就算要他切掉了一隻手,隻要能取諸葛之命,他也願意! 要是你呢? ——你願不願意? 其實一個人為了打擊敵人,不惜犧牲自己,那是至笨不過、也對自己 十分不公平的行為。

     一個人理應甯願把努力放在提升自己的事情上,設法讓自己超越過敵人,讓敵人為打擊你而煩惱,這才是對自己有利的事——而不是以打擊敵人、傷害自己以作為“報複行動”。

     隻惜,一個人的行為受制于思想,而想法又受制于經驗,而經曆又受 制于現實環境,縱是英才人傑,也難以超逾這些條件、制限。

     元十三限恨諸葛先生。

     ——就算傷害自己、犧牲一切,他也要除掉諸葛小花! 問題是: 除得掉嗎? 諸葛先生的“槍”還沒攻到他的尾指——約莫還有五尺左右——就突然變成了:一朵花! ——一個爆炸的“花”。

     美麗如一場驚豔! ——這一記“驚豔一槍”,原來是一個滅絕一切的爆炸。

     這“爆炸”不是炸藥造成的。

     炸藥無法有這樣的功效。

     ——至少這在當時辦不到。

     諸葛先生純粹是用内力達成了這一點。

     也就是說:這一槍的威力,既不必刺在要害,甚至根本不必刺到敵人身上,隻要爆炸了開來,其威力已足以粉碎敵人、緻敵死命! 五十七射擊 爆炸發生了。

     元十三限避不掉。

     但他的“最後一箭”已射了出去。

     那是無形的: ——原來有形的紅色之箭已在他詭異的内力引發下,完全消失了形體。

     這是透明的一箭。

     箭仍疾射諸葛先生的心胸。

     這時候,諸葛的一掌,卻以拜佛之勢,豎于心房之前。

     那一箭看不見。

     所以沒法躲避。

     那一箭沒有聲。

     所以不能閃開。

     那一箭連空氣也沒有驚動,但它卻明明是破室而至。

     那一箭---- 就釘在諸葛先生的心房上。

     但諸葛那兒已直豎了一掌。

     那一箭就射在他掌沿上! ——射擊! 這一戰結束。

     結束得極快。

     甚至頗為突兀。

     ——隻留下了殘局: 達摩金身留在寺内,但已完全碎裂,沾了血迹斑斑。

     元十三限在爆炸甫起之時,破竅飛遁,得保殘身。

     ——達摩神像替他擋了一劫。

     可是,這一槍“驚豔”在他身前,他得保殘生,也決不會好過到哪裡去。

     所以他立即飛遁。

     臨去前還向要攔截他的老林和尚動手: ——那是“拳打腳踢,一招二式”。

     一招便迫開了雷陣雨。

     二式封住了一切敵人的追擊。

     他一面急遁,一面恨聲/嘶聲/啞聲喊: “諸葛…我們投完一·沒了…·一” 諸葛先生一手撫胸,慘然傾首,也喃喃地道:“我們也完不了···” 他也役完全占便宜。

     他在胸口“自穿”一個“洞”,所以在箭穿射而過時,并沒有受到真正的傷害,但那種箭穿的痛苦,不但依然感受得到,而且還更慘烈。

     此外,他的左手佛掌,釘着一支箭。

     箭——如果他施的不是正宗佛掌,隻怕這一箭還會震碎了他的掌骨與胸骨! 他破了元十三限的“傷心小箭”。

     他更以“驚豔一槍”重創了元十三限。

     但他自己也不好過。

     所以他已無法追擊。

     他心裡疼。

     一可能就是這陣心痛吧。

    反而使他忽然想起了一些過去了的同時也湮遠了的事: 他和許笑一、元十三限一起拜在韋青青青門下… 他們一齊不分寒暑,咬牙苦練…… 他們一同闖蕩江湖,并肩作戰…… 他們一道兒快意恩仇,長街械鬥… 他們還在一起痛飲碎杯,用主持正義的手來愛撫女人… 可是,卻有這樣的一天,他們已彼此再不相容。

     ——甚至為了打擊對方,所以才互相生出一種燃亮自己的熱情來。

     自從有了小鏡,他們就不再是好友,不再是同門,更不再是弟兄。

     他們是仇敵。

     ——何必呢? 間苦! ——為什麼人總善于内哄? 禾廷之所以積弱至此,也因為隻勇于内鬥,把對付敵人的力量集中來 對付自己人,這是值得羞慚的啊! 是以,諸葛先生忍不住向夜穹猛地喊出了一句話: “元師弟,你要是肯棄暗投明,發奮向上,你的傷我替你治,我的位于 可以讓給你……” 夜空中也傳來了一陣嗚咽。

     就像是一頭傷足的狗。

     ——英雄無敵的元十三限,負傷的時候,也隻似一頭流浪而慘淡的犬 隻不成? “諸葛小花,你說的輕易。

    要堕落太易,要進步卻很難。

    這麼多年來你 對我唯一做的就是礙着我的前路,今兒就算你真讓路給我,我也不習慣, 除非我自行把你清除!你别假惺惺。

    佯好人了,我恨你,我看透了你,你心 裡要對付我,但又要做好人。

    你隻要屹立在那兒,對我而言就是一個惡毒 的譴責。

    我殘忍是因為要在上爬,你殘忍卻要當好人!谙葛小花,你休想 我服你,我隻要恢複得過來,這輩子,我仍然為對付你而活——” 語音迄此,兀然而絕。

     ——也不知是說話的人突然走了,說不下去了,不說了,還是倏然沒有話說了。

     對着月影,諸葛先生靜下來,苦笑。

     元十三限的話,仍在他耳畔索回。

     ——句句都似他心裡的話。

     但他仍是那個痛苦的他。

     也許,沒有故事可以教訓得了人,除非是自己能夠憬悟什麼。

    或者,也沒有什麼話可以改變得了準,除非那句話正好是心中那一句。

    更重要的是,元十三限這一番話,使他更深刻的體悟到,人确是那一種邊說大家何必苦苦相鬥,邊又鬥個你死我活的那類動物。

     ——一種比植物還不如的“動物”。

     (然而,他自己,究竟也是不是這一種“動物”?) 或許是真的,元十三限這些話,不但是罵他,也罵中了他,罵醒了他。

     他心底裡是不是也确有這樣潛伏着的魔性? 他唱然。

     他歎息。

     人與人的鬥争中,怎麼總是以為自己是對的,而别人一定就是鍺? ——他看着自己縱鍺複雜的掌紋,背影十分蒼涼;他身旁有傷重和傷逝的人,老林寺殘垣塌在那兒,那是一座荒山的嶺上,大地非常荒涼,月在天邊漸西沉。

     睿智如諸葛先生者,也沒預料得到這一戰對日後武林的影響。

     連元十三限也意料不到:這一戰不隻于他和諸葛先生的生死交戰,而影響也決不止隻在他倆人身上,甚至不僅在此時武林此際朝野将有重大影響,連同日後的人類曆史,也為之完全改變了過來…… 關鍵人物不是他們。

     而是老林和尚。

     他目睹這一戰。

     他也曾力戰過,确制不住“傷心一箭”。

     ——但“驚豔一槍”卻能! 那是一種爆炸力! ——種莫大的力量! 這使得老林和尚下了決心:在有生之年要研究出一種武器——縱然練不成諸葛先生那種絕世無匹的功力,也可以機械和火藥的威力來造成同樣的殺傷力,這樣,就可以穩操勝券,令群邪辟易了。

     是以,他要将餘生之歲月來潛研一種可媲美“驚豔一槍”的“武器”。

     他能夠。

     因為他原是“江南霹靂堂”雷家的人。

     而且是雷家堡的好手。

     他是雷陣雨。

     他終于有所發明。

     ——一但世上好的發明不一定會給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