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病榻哀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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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昭君觸動思鄉之念,便與婉華商議道:“愚姊既為朝廷所棄,乃宮闱中無足輕重之人,意欲備表陳情,乞天子施恩,放歸鄉裡,賢妹以為此事可以行得麼?”

    婉華不待言畢,急忙搖手阻止道:“姊姊噤聲。”一面又向窗外看了一看,知道并無他人,方才低聲說道:“姊姊此言,幸與小妹商酌,若為他人所聞,性命休矣。”  昭君大驚,不明其故,忙亦低聲道:“此事亦屬細故,如何便有性命之憂呢?”

    婉華答道:“宮中禁律,凡宮女有思家之念者,立付掖庭,令處死無赦。所以女子一入宮闱,除了仰沐天恩,升為妃嫔及遇着釋放甯家之外,永無出頭之日。姊姊試想,思鄉之念一起,尚且立行處死,何況上表陳情,請求還鄉,這種舉動,明明是未得備位妃嫔,心生怨恨了。若為他人聽見,傳揚開去,尚有性命麼?姊姊以後務必謹言慎行,不可直率沽禍。”

    昭君聽了,方知宮中禁律,如此利害,竟如鳥入樊籠一般,永無見天之日。莫說重回鄉裡,連思鄉之念,也是不能起的。  便含着痛淚,向婉華緻謝道:“幸賴賢妹指教,使愚姊得知宮中禁律,否則難免獲罪矣。”  婉華笑道:“姊姊何必客氣,你我同是紅顔薄命,又複同在一處,理應互相關切。我既知道有關禁律,安有不言之理。但願姊姊權時忍耐,不可過于悲傷,千萬保重身體,雖然遭人傾陷,一時不能得志,将來未必不可如願以償。若不忍小忿,哭泣悲哀,自傷身體,後來便有出頭之日,身體已經受傷,尚能與人急強鬥勝,出類拔萃的,另幹一番事業麼?總而言之,人生在世,無論為男為女,遇着艱難困厄,必要拿定主意,不屈不撓,出力與他奮鬥,把那艱難困苦戰勝之後,方有安享榮華之日。天既生了姊姊,又把非常的美貌,絕世的姿容,付于姊姊,他也定有非常的事業,絕世的功勞,要姊姊代他去建立,決不是就此而止的。姊姊一遇艱難困苦,便心灰意懶,糟蹋身體,豈不辜負了天心麼?這是妹子的意見,姊姊聽了想必不以為非的。”

    昭君聞言,不覺十分佩服道:“賢妹這番說話,使人茅塞頓開。愚姊枉讀詩書,竟未想到這種道理,此後當謹從尊命,屏除悲感,靜候時機。即使永遠困守深宮,也是命運如此,決不敢怨天尤人了。”

    從此以後,昭君果然放開襟懷,并不去愁眉苦臉的獨自流淚,日日和回風、輕燕,閑談散心,或與李婉華往來酬酢,或在自己承值的宮院裡面,打掃一番,倒也清閑自在,無挂礙。  但是昭君的悲哀,乃是深入肺腑的,雖打精神,排遣愁緒,那思念父母之心,怨恨元帝之意,總不免時常抖上心來,到了清秋時節,因為感了風寒,頭痛身熱,不能起床,幸有回風、輕燕問寒問暖,殷勤服侍,過了數日,方才略覺平靜。  這天夜裡,回風、輕燕齊去安睡,昭君眠睡不隐,心事起落,十分悲傷,念及元帝聽信讒言,竟将自己棄置,不得召見,未免哀怨纏綿,遂披衣起來,作一首怨思之歌,後人以其詞句,凄涼悲怨,名之曰昭君怨。其歌道:秋木萋萋,其葉萎黃。有鳥處山,集于苞桑。

    養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升雲,上遊曲房。

    離宮絕曠,身體摧藏。志念抑沉,不得颉颃。  雖得飲食,心有徊徨。我獨伊河,來往變常。

    翩翩之燕,遠集西羌。高山峨蛾,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道理悠長,嗚呼哀哉,憂心恻傷。  作罷歌詞,自己吟誦一遍,覺得秋風瑟瑟,穿窗而入,吹在身上,毛骨悚然,肌膚起栗。階前的秋蟲,啾啾卿唧,一片聲音,如助自己悲吟一般。這樣凄清蕭瑟的景象,便是沒有愁恨的人,當着如此境界,也要無端的惹起愁怨,何況昭君蘊蓄了滿腔離思,一段幽怨,豈不要更添煩惱,愈加悲傷呢?

    後事如何,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