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無心婆婆(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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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火獅吳老太爺。

    ” “以前的吳二爺呢?” “出了事故。

    ” “現在這姓吳的是吳二爺的什麼人?” “親叔叔!” 天啞老人面孔兩邊擺動,眼珠子溜溜亂轉,誰的嘴唇動,他就望誰,這時又發出了唔哇唔哇之聲,似是催醜金剛快向他說明問答的内容。

     醜金剛這次可給難住了。

     因為一般家常話,他都可以用手勢表達,而對一個人的姓名,他隻有幹着急,一點辦法也沒有。

     不過,他總算還不太笨,對沒有辦法的事,他很快的就想到了一個解決的辦法。

     從略。

     因此,天啞老人馬上就知道了首徒湯大爺的拜弟吳二爺出了事之後.賭坊已經換了東家,新東家是吳爺的叔叔。

     從略的部份是,醜金剛沒告訴他這位新東家就是天門山斷魂寨的斷魂槍吳火獅! 吳火獅這個名字不出現,情勢就平和多了。

     于是,天啞老人又催醜金剛再問下去。

     “吳二爺和湯大爺出的是什麼事故?” “不太清楚。

    ” “知不知道對方是那一路的人馬?” “我們老爺子正在追查。

    ” 醜金剛又把這幾句話轉告了天啞老人。

     天啞老人點頭,示意再問。

     “聽說你們最近抓到一個叫胡矮子的家夥?”醜金剛再問。

     雷三爺微微一呆。

     “胡矮子?” “是的,一個又瘦又矮的家夥。

    這人姓胡,叫胡矮子,大約四十來歲。

    ” “這是誰說的?” “不管這是誰說的,你隻須告訴我,你們有沒有抓到這麼一個人?” “沒有。

    ” “真的?” “我們連胡矮子這個名字都沒聽說過。

    ” “那麼,你們的地牢,可不可以讓我們看一下?” “我們賭坊沒有地牢。

    ” “夥計,你這樣就不夠意思了。

    ” 醜金剛面孔陡地一沉,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球同時瞪大。

    幸好雷三爺是位老江湖,否則單看醜金剛這付架勢,就夠人膽顫心驚了。

     雷三爺的面孔也跟着沉了下來。

     “什麼不夠意思?” “我再給你夥計一個機會。

    ”醜金剛雙臂肌肉已在開始膨脹:“看樣子你夥計是作不了主,你快去請你們東家出來,如果再這樣子支支吾吾的搪塞本大爺,到時候大家臉上不好看!” 如果換了雷三爺擔任血刀幫刑堂香主時的脾氣,他那雙硬如鐵般的拳頭,也許早就對準醜金剛的鼻梁骨一下子捅過去了。

     但是,目前的處境,卻不容許他這樣做。

     這是吳老爺子交代下來的。

     新建一座山頭,實力固然重要,人緣亦不可等閑漠視。

     黑道上恩怨糾纏,層出不窮,其起因往往都是為了一些雞毛蒜皮、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情,開頭時隻要處理得當.經常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所以,雷三爺當下隻好強忍着一口惡氣,轉向已來至身後不遠的雷四爺道:“老四,你去看看吳老爺子在不在?” 雷四爺朗聲道:“好,請這兩位大爺喝杯茶,歇一會兒,我去後面看看。

    ” 雷四爺說着,朝天啞師徒抱一抱拳,然後轉身出廳而去。

     雷三和雷四之間的這番問答,其實隻是一種姿态。

     事實上,天啞師徒一進門,雷四就已派人去向吳火獅報了訊,而吳火獅也早已帶着龍組數名殺手,悄悄到前面來察看過了。

     賭坊方面為了監視大廳場子裡的活動情形,在頂層一角,設有密室,經常派有行家駐守,以防“千”字号的人物混在賭客中“打倒鈎”。

     這種密室,設計非常巧妙。

     賭場子裡的人,從下面絕看不到這間密室,而密室中人,卻可以透過一面特制的玻璃,居高臨下,對場子的情形一目了然。

     吳火獅已經帶人來過這間密室。

     他當然認得出下面那個老啞巴就是天啞老人,因為他想不到天啞老人這麼快就會找上門來,當時心頭着實有點吃驚。

     他當然不願意就這麼冒冒失失的去會見那個老啞巴。

     他帶人退回後院,單獨去見無心婆婆。

     他裝出很高興的樣子,向無心婆婆笑着道:“來向婆婆報告一個好消息。

    ” 無心婆婆精神一振,慈祥的面孔上,也露出了喜悅的笑容道:“什麼好消息?是不是你們已逮住了那個姓弓的小混蛋?” 吳火獅心頭不覺微微一涼。

     他想起了他們之間的約定。

     他們當初談條件時,無心婆婆向他交代得很清楚:你們替老身抓到了那個叫弓展的小夥子,老身替你們去鬥天啞老人,否則一切免談! 而他是知道這位無心婆婆脾氣的,這婆子一向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在這種節骨眼上,誰也休想占得了她半分便宜。

     吳火獅想到這裡,表面上神色不動,想要出口的話,卻有了很大的改變。

     “君山那個老啞巴忽然找上門來了,如今就在前面大廳上。

    ”他臉上仍維持着原先的笑容:“不曉得婆婆想不想去看看這個老家夥?” 無心婆婆眼珠凝注不動道:“那個姓弓的小混蛋呢?” 吳火獅輕輕松松,平平淡淡的笑了一下道:“我們那位柳大總管辦事一向穩重,不布置妥當,有十拿九穩的把握,他是決不會貿然動手的。

    不過,算算時間,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 無心婆婆點頭道:“好,那你就設法留住那個老啞巴,等你抓到了姓弓的小子再說吧!” 說完這幾句話,她就回到屋子裡去了。

     雷三爺找到跨院裡來,正是吳火獅尚在廂房外面發楞的時候。

     雷三爺想開口,吳火獅一個手勢攔住了他。

     兩人走出跨院,吳火獅問:“柳總管那邊有沒有消息?” 雷三爺道:“沒有。

    ” 吳火獅皺皺眉頭,又歎了口氣道:“這婆婆難纏得很,一點也不肯通融,我們還是去找龍老大他們商量商量吧!” 雷四爺帶着滿臉和悅的笑容,很快的就又回到了前面大廳。

     醜金剛迫不及待的搶上一步道:“怎麼樣?” 雷四爺抱拳含笑道:“我們吳老爺子的确有事出去了,兩位請去裡面坐,順便用點酒菜,他老人家很快就會回來的。

    ” 醜金剛冷冷道:“我們并不一定要見那個姓吳的,我們隻想看看你們那座地牢。

    ” 雷四爺依然笑容滿臉的道:“兄弟剛才進去問過了,地牢的确有一座,全隻是一座空牢。

    兩位大爺如果不相信,兄弟可以帶兩位親自前往查看。

    ” 醜金剛立即将雷四的話,以手勢報告了天啞老人。

     天啞老人的手勢簡單明了。

     “進去看!” 望着天啞師徒跟着雷四走向後院的背影,這邊的雷三爺笑了。

     他知道這座賭坊沒有地牢。

     他也知道雷四去了一趟後院,硬将“沒有”說成“有”的用意,這是他們吳老爺子對待來的某種客人,最好的接待方式。

     斬草除根,一勞永逸! 富貴賭坊共有三進院落,占地極廣! 天啞老人手握鬼槍,心無二用,隻想早點替徒弟報了仇,好回他的君山,享受他的活魚美酒。

     醜金剛則對這座宏偉的巨宅,産生無限景羨。

     顔尚書府失竊的那批寶物如果沾不上邊子,能擁有富貴賭坊這樣一片基業,也比他在夏口那種小地力鬼混要強多了。

     所以,醜金剛在一路走向後院時,又生出了一份私心。

     他希望等會兒能找個好借口,挑起師父的怒火,将這裡打個落花流水,然後他再傳召夏口十二豹,将這座賭坊據為已有。

     如果這位醜金剛知道對方正在打他師徒的什麼主意,他大可不必為等會兒找不到借口而煩惱。

     就算他找不到借口,對方也會給他一個借口的。

     這個借口現在已經來了。

     當三人走進第三進院落時,雷四爺忽然扭頭笑着道:“地牢就在前面那兩根天燈柱子底下。

    ” 他好像忽然想起老的是個啞巴,于是,又學着跟啞巴交談的手勢,先指指柱頂,再指指柱根,然後以雙手食指合劃了一個長方形,表示下面就是地牢。

     醜金剛先點頭,天啞老人跟着點頭。

     就在師徒兩人先後分神點頭之際,身後長廊上兩根巨柱後面,突然悄沒聲息的竄出兩條身影。

     兩人正是龍組的“龍五”和“龍七”。

     龍五和龍七的兵刃,都是輕便犀利的雁翎刀。

    兩人身手靈捷,又是蓄勢以待,此刻出其不意的竄将出來,不啻兩條獵食餓豹,其勢既猛且疾。

     兩把雁翎刀,帶着兩道銀光,如怪蟒吐信,如閃電穿雲,直奔天啞師徒後腦門。

     醜金剛雖是個粗人,但耳目完整無缺,盡管事起倉促,尚不難急中求變。

     天啞老人的情形就不同了。

     他手中那根黑黝黝的鬼槍,如果叫開了正面幹,就算是龍組七人聯手齊上,相信也很難傷得了這位老槍王的一根毛發。

     但是,他有着天生的殘缺。

     他無法聽音辨位。

     所以,醜金剛耳聽腦後風響,立即卸肩側身,上面閃開了龍七的刀鋒,下面則一腿掃出,反攻龍七中盤。

     天啞老人則等愛徒醜金剛有了舉動,方才驚覺中了敵人的詭計。

     然而,已經慢了一步。

     雁翎刀鋒過處,雖未戮中他的後腦門,卻已在他左肩上削飛一大片皮肉。

     天啞老人一生從未吃過此等大虧,怒火攻心之下,也感覺不到肩頭.上的疼痛,翻身一槍,便朝龍五咽喉刺去! 天啞老人以一身先天性的聾啞殘疾,而能以槍法稱尊武林,主要的原因便是他的一套槍法有着一種不可思議的威力。

     斷魂槍吳火獅雖然未跟天啞老人正式交過手,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曾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親眼見過天啞老人一人一槍,獨戰漢中四天王的情形。

     漢中四天王都是胡人,各有一身怪異的武功,連當年的九大門派,都對四天王的胡作非為噤若寒蟬,敢怒而不敢言。

     那一場大戰發生在北邙荒郊,吳火獅适好自潼關歸來。

     他以一位槍法大行家的身份,雜在成千觀戰閑人中,起初原以為天啞老人以寡敵衆,對手又是當時武林中天字号的四大魔頭,最多不過頓炊工夫.必然落敗無疑。

     沒想到,先後不過一盞熱茶光景,戰事就結束了。

     但落敗的一方,卻是四天王。

     四大天王死了兩個,傷了兩個。

     壯年時的天啞老人,脾氣尚不如何暴燥。

    他見受傷的兩天王已失去抵抗能力,并不趕盡殺絕,抹盡槍杆上的血迹,掉頭就走了。

     那一戰的慘烈景象,雖然事隔多年,但吳火獅隻要一回想起來,便有一種不寒而栗之感。

     因為多年來,他始終參悟不透,當年面臨緊急關頭的那一瞬間,天啞老人那要命的一槍究竟是怎麼出手的? 而這也正是這些年來,吳火獅雖然在一套斷魂槍法上已達爐火純青境界,卻一直不敢招惹天啞老人的主要原因。

     他曾不止一次的演練、反省、沉思。

     最後的結論是,如真的跟這個老啞巴對上了,他最後的下場,勢必與當年的四大天王下場相同,他也絕逃不過老啞巴在緊要時那怪異至極的一槍! 龍五雖說也是一名高手中的高手,但跟他們頭兒斷魂槍吳火獅比起來,顯然還是差了一大截。

     如今,這一槍就是換了吳火獅都不一定化解得了,他老兄就隻好自認生不逢辰,另行投胎重做人了。

     醜金剛一腿未能掃中龍七,天啞老人卻後發先至,一槍正中龍五咽喉。

     天啞老人出槍快,收招也快。

     龍五喉管噴血如泉,身軀尚未倒下,天啞老人第二槍已以無法形容的速度刺向雷四的胸膛。

     雷四當然也無法逃過這一槍。

     不過,他死得實在冤枉。

     伏擊天啞師徒,是龍組的任務。

    他隻須将天啞老人誘入後院,他的任務,便算完成,就該迅速抽身而退。

     但是,他舍不得離開。

     他受了好奇心驅使,想稍稍耽擱片刻,看龍組七兄弟如何收拾這對師徒。

     在他想來,這對師徒受到冷襲,一定會手忙腳亂,是否能應付得了龍五和龍七的攻擊,尚在未知之數,哪還會有閑暇顧及他這個“旁觀者”? 這當然都怪他見識不夠。

     如果他早知道這個老啞巴就是來自君山的天啞老人,相信他一定會跑得比什麼人都快。

     可惜當他摹然驚覺這老啞巴可能就是天啞老人時,天啞老人那一截尚帶着一絲熱氣的槍頭,已毫不留情的插入他的心窩。

     “殺!”一聲厲呼,不知來自何方。

     緊接着,像兩道對沖的巨浪一般,二十多條人影,分自兩邊院牆上跳下。

     前面帶頭的是“龍老大”、“龍二”、“龍三”、“龍四”和“龍六”;第二層則是“天門三十六殺手”中,留守賭坊的十餘名殺手。

     如再加上庭院中正跟醜金剛交手的龍七,總數是二十四對。

     龍七的武功不比醜金剛差多少,隻須再加兩名殺手,便足夠醜金剛窮于應付了。

     另外的二十一件兵刃,則可以全部用來招呼天啞老人。

     斷魂槍吳火獅站在遠處一座閣樓上的窗戶前,點頭冷笑,滿臉殺氣。

     他此刻心中充滿的,并不是得意,而是氣忿。

     他氣的對象,也并不是天啞師徒。

     他氣的是那個無心老婆子。

     今晚,他不惜任何代價,也要将這對師徒撂倒,為的就是要給那老婆子看看顔色;奉養你臭婆子這麼多天,算我姓吳的喂了一條老母狗。

    沒有你這條老母狗插手幫忙,我吳某人一樣辦得了事! 大啞老人雖然已隐居君山多年,但身體強壯如昔,武功亦未荒疏,敵人陣容如何浩大也吓不倒他。

     他有的是以寡敵衆的經驗。

     所以,在層層包圍之下,他依然毫不慌亂,一根鬼槍吞吐閃縮,依然槍槍不空! 龍二、龍六,以及四名殺手,很快的就成了他的槍下之鬼。

     而他自己,由于先前中了龍五一刀,一直未加裹紮的關系,也已成了-個血人。

     這是一場殘忍的大嘶殺。

     也是一場可預見其結果的大厮殺。

     吳火獅方面已經死了八個人,跟着要送的人,也許還不止這個數日。

     但是,在吳火獅這一方面來說,就算再多死幾個人,也不算是一筆承受不了的損耗。

     龍組七猛将,隻是四個特别小組中的一個組,十八殺手也隻是三十六殺手中的一半,隻要纏戰下去,這一邊幾乎随時都會有新血輪加入。

     而天啞師徒,再強也就隻有師徒兩人。

     一名江尖人物,不論他的武功如何精絕,如果僅精于技巧而沒有足夠的體力配合發揮,便是毫無實用價值的花拳繡腿。

     天啞老人年事已高,雖然體魄強健,但總有個限度。

     他肩胛上已經帶傷,如果敵人一波一波的永遠砍殺不盡,他又能繼續支持多久? 所以,可以預見的,除非出現奇迹,這對師徒今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