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真假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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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判了死罪,他不僅可乘機霸占鮑小姐,還可同王氏鴛夢重溫,又可省去一筆豐厚的聘禮。

    ” 狄公稍稍停頓,略一沉思,又說:“我見鮑小姐為人亦有荒唐之處,自己既已答允與勞松甫為妾,卻又毫無顧忌地與吳大蟲厮混。

    再說,她大言不慚,揭出她母親的隐私。

    ——隻不知她是否知道勞松甫正是那男孩的生父。

    ” 馬榮道:“我見鮑小姐詞情哀苦,想來是遭遇了許多不幸,她一意想逃出戲班這個樊籠,正說明心中有難言之苦衷。

    ” 狄公道:“這類江湖的女戲子舞台上忽而公主佳麗,金技玉葉,忽而瑤台仙姬,洛女宓妃,忽而紅粉英雄,巾帼女俠。

    但台下卻大多萍寄飄泊,運命坎坷,飽受欺淩,生活愁苦。

    即便有些奇思異想,舉止不合禮法,也不必深究苛責。

    ” 喬泰問:“老爺,那麼吳大蟲呢?” “當然,他更知道舞劍的那一套秘密,要存心算計一下鮑十郎易如反掌。

    他與鮑小姐暗裡幽會時不是曾被那小孩撞破過嗎?由此也種下忌恨的種子。

    好,我這就去盥洗一下,完了就親自鞫審這案子有關的幾個人物。

    如果順利勘出内情,便當堂斷結此案。

    ” 寬敞的衙廳正堂燈火通明,幾十盞大油燈高高懸挂。

    正中一張大案桌,桌面上齊整放着簽筒、筆架、朱砂盒和驚堂木。

    案前左側跪定勞松甫,右側跪定吳大蟲,後一排跪着鮑十郎夫婦。

    鮑小姐和那老鼓手。

    八名衙役左右侍立,如兇神惡煞一般。

     一聲銅鑼響,三通鼓畢,狄公掀開簾幕步入大堂。

    烏帽、玉帶齊整,水綠色官袍閃閃發亮。

    喬泰、馬榮左右跟随,大堂内頓時莊嚴肅穆,鴉雀無聲。

     狄公銳利的目光朝堂下跪定的人一掃,見他們一個個神色倦怠,面容愁苦。

    吳大蟲、勞松甫又多一層畏懼,鮑氏一家則悲戚未已。

     “鮑王氏!”狄公突然開了口。

    “死者不是鮑十郎的親生兒子吧?” 王氏一驚,叩頭如搗蒜,怯生生答道:“是的,老爺。

    ” “為何讓他在外寄養八年才接回?” “因為……不敢瞞老爺,他不是鮑家的骨血,為此一直不敢領回。

    孩子的生父答應收養,并說他的妻子已病入膏育,一旦殡天,便立即娶我續弦。

    ——後來,我發現他是個品行不正的僞君子,便明言告訴他從此一刀兩斷。

    他逼我不成,便将已經八歲的孩子扔回給了我。

    我向丈夫鮑十郎道明了原委,乞求他寬恕收留那孩子。

    我丈夫心地善良,并沒有深責于我,他認了那男孩為兒子,又教他技藝、戲路,十分疼愛,如同親生的一般。

    ” “你告訴鮑十郎男孩的生父是誰了麼?” “不,沒有。

    ”王氏窘迫道。

    “盡管那人陰狠刻薄,我不想損毀他的名譽。

    再說,鮑十郎也從不問我,我丈夫他肚量很寬。

    ” “原來如此。

    ”狄公長籲一聲,他心裡已經明白了是誰暗中調換了劍,也明白了為的是什麼原因。

    ——馬榮、喬泰一開始就猜到了殺人滅口,卻沒有進一步深探已經暴露出來的事實。

    此刻他必須趁熱打鐵,當堂揭示真相,披露罪犯。

     “勞松甫,你在浦陽道貌岸然,像個正人君子,暗地卻幹着見不得人的勾當。

    你在鄰縣的行止吳大蟲都—一如實說了,如今我問你一句話,你必須照實答來,不許含混支吾。

    鮑王氏當年的情人是不是你?快說!” 勞松甫平靜答道:“是的,老爺。

    我請求老爺……” 堂下突然一聲尖厲的嘶叫,鮑小姐杏眼圓睜,氣急敗環沖到勞松甫前,“啪”地狠狠批了一巴掌,一面哭罵道:“我道是終身有托,卻原來是如此一個衣冠禽獸。

    當年騙了我母親,如今又要來玷污于我。

    恨我有眼無珠,上當受騙。

    正是怕我兄弟将我與吳大蟲的事張揚出來,吃你恥笑,我才喪心病狂地偷換過了那兩柄劍,滅了他的口,一心一意巴望着做你的妾,過好日子。

    老天!我還活着幹什麼?我錯認了你這麼一個人面畜牲,犯下了傷天害理的罪孽……” 她發瘋一般揪住了勞松甫的衣領,又哭又罵,氣喘咻咻。

    狄公點點頭,飛眼示意,兩名衙役迅步上前,押了鮑小姐退下堂去。

    鮑小姐一面掙紮,一面哭叫,聲音凄厲,撕人心肝。

     鮑氏夫婦大夢初醒,兩人不禁抱頭大哭,幾欲昏倒在地。

     狄公拍了一下驚堂木:“天亮後早衙,木堂将聽取鮑小姐的招供,具結此案,備文申詳上司。

    勞松甫、吳大蟲兩人雖不是案犯,但傷風敗俗,行為苟且,禮法難容,判去鎮軍勞營服一年苦役,以脫惡習,改邪歸正。

    ” 四名衙役答應上前,分押了勞松甫、吳大蟲退下堂去。

     大堂上好一陣寂寥,隻微微聽得鮑十郎夫婦抽抽噎噎的啜泣之聲。

     狄公默默地看看堂下跪着的這一對可憐的夫婦——他們一天之内失去了兒子和女兒,其中心中苦痛,可想而知。

    他好言寬慰了他們一番,最後道:“天很快便要亮了,黑夜、惡夢都已過去,你們應該擡起頭,勇敢走向新的生活。

    ” 鮑氏夫婦晃悠悠站起,拭幹淚痕,拖着沉重的步履走下公堂。

     天上烏雲背後,正隐隐透出皎潔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