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漆屏-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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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平縣縣令滕侃直立在書齋的門後呆呆地發愣。

    隻覺頭暈目眩,神魂颠倒,眼前飛星亂閃,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他閉上了眼睛,慢慢擡起雙手壓一任太陽穴,劇烈的頭痛漸漸緩解,耳朵也不嗡嗡作響了。

    時已入夏,縣衙裡午休後的衙役們又開始忙碌起來。

    他聽到後院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心想。

    該是管家來給他送茶了。

     這時,他的魂靈總算附了體,自覺神智漸漸清醒,目光也亮了起來。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擡起眼來再向那裡細細看去,卻是一滴血迹也沒有了。

    巨大的紫檀木書桌漆一得亮亮的,象面鏡子一般,将綠五花瓶中快要枯萎的花葉都映出了影來。

    他恍惚想到他的夫人就要來給花瓶換上新花了,因為她總不忘從花園裡摘些花來插在花瓶裡。

     忽然,他的神經一陣劇烈震蕩,他隻感到全身痙攣,又一次的暈眩向他襲來。

    他蹒跚着走到了書桌旁邊,扶着光滑的桌沿氣喘籲籲地轉了幾轉,一屁股坐倒在太師椅上,便緊緊地抓住太師椅的扶手,死勁地掙紮着、喘息着。

     暈眩過去之後,他慢慢睜開雙眼,猛然發現靠牆立着的那座高大的朱漆屏風,心裡不由一陣寒噤。

    他迅速移開了目光,然而這漆屏卻象是随着他的視線在轉動。

    他瘦長的身軀開始顫栗起來,他本能地又将身上穿的青色舊袍,裹緊了胸襟。

    “難道我真是瘋了嗎?”他的額頭上直冒冷汗,牙齒捉對兒厮打,渾身如同中風麻木一般。

    他從書桌上拿起一卷公文,強迫着自己聚起精神來閱讀。

     “老爺,請用茶。

    ”老管家托着茶盤走了進來。

     他習慣地想答應一聲,但唇焦舌敝卻連一個字兒也吐不出來。

    隻用那顫抖的手接過茶盅,很快呷了一口。

     老管家侍立一旁,象是要啟禀什麼事情。

     老爺厭惡地看了他一眼,生氣地砸了咂嘴,卻沒有說出什麼來。

     “老爺,”老管家輕聲地說,“有位沈先生送來一封信,說是要見老爺,此刻正在外廳等候。

    ” 老爺滿腹狐疑地看了一眼那封套,封套上醒目地寫着:牟平縣縣令滕侃親啟。

     左下角是登州刺史府的大紅印。

    滕縣令拿起信便伸手去摸他的裁紙竹刀。

     作為一個登州刺史轄下的七品縣令,他隻不過是強盛的大唐帝國龐大的行政機器的一個齒輪。

    但是在他自己管轄的牟平縣裡卻是十萬百姓的父母官,有着至高無上的權力。

    老管家信還算送得及時,照他的經驗,帶着上司官印信函的客人是不能怠慢的。

    謝天謝地,他的腦子這會幾已經可以有條有理地思考問題了。

     他裁開封套,裡面是一張官府用的公箋,公箋上簡短的寫着三行字: 滕侃密鑒:蓬萊縣縣令狄仁傑,于州衙議事之餘,欲在牟平稍行耽擱。

    望予嚴隐姓名,寬與其便為盼。

     刺史私章 滕縣令将信慢慢折疊起來,心裡尋思道:這位蓬萊縣的同行恰恰在這個尴尬的時候來到這裡。

    又囑咐不要露出姓名,莫不是出了什麼麻煩的事情?他知道刺史大人處理公事總是那麼藏頭露尾的,現在這位狄相公來此,會不會是微服私訪,要滿着我查緝什麼弊端,他想到自己如今不能推病不見,因為衙中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自己早上還好端端的,盡管他這會兒真象個得了失心風病的樣子。

    他一仰脖把剩下的茶一飲而盡,便吩咐道:“再進一盅茶來,與我打點衣帽見客,請沈先生到内衙書齋叙禮。

    ” 滕縣令穿戴整齊,來到書齋,坐在一把太師椅上,身旁空着把烏檀靠椅專等那沈先生到來。

     這書齋庭戶虛敞,窗棂明亮。

    正中牆上一幅金碧山水,牆下一排四扇朱漆屏風——卻被那大書桌遮了一半高低——右邊架上滿堆着書籍。

    沿窗一張幾上擺列着文房四寶。

    窗外綠竹潇潇,石泉潺潺,煞是清雅。

    那膝侃坐在太師椅上隻呆呆望着那四扇漆屏出神。

     門開了,老管家進來禀報,呈上一張大紅名帖。

    名帖上黑溜溜兩個大字:沈墨。

    左下角注着身份:福源商号牙儈。

    滕侃擡頭看時隻見一個軀幹豐偉、相貌軒昂、颔下飄着長長美髯的人跟着步進房來。

    他慌忙欠身拱手說道:“不知沈先生駕臨敝邑,有失迎迓。

    今日得睹豐采,深慰平生。

    ”說着溜眼看了看這位冒了沈墨名字的蹊跷的同行。

    見他穿一件褪了色的鴉青葛袍,頭上一頂黑弁帽,足下一雙黑皮靴。

    渾身雖無一點官場的氣象,卻是人材雄偉,氣度不凡,心裡先是服了三分。

     沈墨長揖答禮,賓主就坐,管家獻茶已畢。

    滕侃使了一個眼色,老管家唯唯退出。

     沈墨飛快地看了滕侃一眼,聲音溫恭地說:“臊相公風流儒雅,蜚聲詩苑,我在京師奉職之時便已久仰大名了。

    相公筆下那十來卷詩作,真是行行錦繡,字字珠玑,每令人感奮于衷,喝采不已。

    ” “狄年兄過譽了,”滕侃忙答道,“我閑時胡亂塗上幾行歪詩,隻是為了一時消遣,實不敢勞年見屈尊枉讀。

    論文學,年兄乃是當今泰鬥,自領一代風騷。

    況且政績昭著,朝野播揚,專斷滞獄,勘破如神……”他微微又感到一陣暈眩。

    停了一停,又說道:“容我無禮動問一聲,刺史大人手劄之中命我嚴隐閣下名姓,莫不是特來敝邑查辦什麼案子?” “膝相公的話說差了,”狄公笑道,“刺史大人的信遊離了詞色,你好歹不要為此存下疑心。

    你知道這蓬萊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