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議會和它周圍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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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的權力。

    也許如此。

    好!咱們走着瞧吧。

    瞧!我就是它們當中的一個。

    可憐的人們啊,我也是你們當中的一個!一個國王出賣了我。

    一個窮人收留了我。

    誰毀了我?一個國王。

    誰醫好了我,撫養了我?一個忍饑受餓的人。

    我是克朗查理爵士,可是我仍然是格溫普蘭。

    我是大人物中間的一個,可是我仍舊屬于老百姓。

    我置身在這些朝歡暮樂的人當中,可是我仍舊和受苦的人在一起。

    唉!這個社會是不合理的。

    真正的社會早晚總有一天會來的。

    那時候就沒有貴族了,人人都是自由人。

    沒有主人,隻有做父親的人。

    這就是将來。

    再也用不着卑躬屈膝,再也用不着低三下四,不再有愚昧無知,不再有做牛做馬的人,不再有奉承拍馬的人,不再有奴仆,不再有國土了。

    隻有光明!現在呢,我在這兒。

    我有權利,我要使用它。

    它是權利嗎?如果我為我自己使用它,它就不是權利;如果我為所有的人使用它,它就是權利。

    我既然是爵士,我就有對爵士們講話的權利。

    我的社會底層的弟兄們啊,我要把你們的貧困告訴他們。

    我要拿着一把百姓的破布站起來,我要把奴隸們的窮苦抖在奴隸主身上,使這些得天獨厚、妄自尊大的人再也不能夠忘記受難人的存在,使這些王子再也不能擺脫受盡熬煎的窮人;如果它是蟲于,那也是活該倒黴;如果它落在獅子身上,那就太好了!” 說到這兒,格溫普蘭轉過身來,望着跪在第四個羊毛座榻旁邊寫字的人員。

     “這些跪着的人是幹什麼的?你們在做什麼?站起來吧,你們是人。

    ” 格溫普蘭突然對爵士們不屑一顧的這些下級官員說的這番話,使議會裡歡樂的氣氛達于極點。

    剛才他們大叫:“好啊!”現在他們大叫:“烏拉!”動作也從鼓掌變成了手舞足蹈。

    簡直跟“綠箱子”那兒的情形一樣。

    不過不同的是,在“綠箱子”那兒,笑聲是格溫普蘭的成功,在這兒,笑聲卻是他的毀滅。

    殺人是嘲笑的結果。

    人類的笑聲有時會使盡它所有的力量去殺人。

    笑聲變成了暴行。

    冷嘲熱諷像雨點一樣打在他身上。

    诙諧是會場裡的愚蠢行動。

    俏皮而愚蠢的冷笑,撇開了事實,不去加以研究,把問題一筆勾銷,而不去加以解決。

    一件意外的事情是一個問号。

    付之一笑正如嘲笑一個問葫蘆。

    斯芬克斯從來不笑,它是躲在悶葫蘆後面的。

     響起了互相矛盾的叫聲。

     “夠了!夠了!”——“再來一個!再來一個!”勒不士特男爵威廉-法麥用裡克一基乃依攻擊莎士比亞的話罵格溫普蘭: “Histrio!minia!①” ①拉丁文:蹩腳戲子!小醜! 服安爵士,第二十九位男爵,是一位道貌岸然的人,他嚷道: “我們又回到了禽獸能說話的時代啦。

    一隻野獸居然在人類中間說起人話來了。

    ” “聽聽巴蘭的驢于說些什麼,”雅穆斯爵士補充說。

     雅穆斯爵士是個圓鼻子、歪嘴巴的家夥,顯得非常聰明伶俐。

     “林諾這個叛徒睡在墳墓裡受到了懲罰。

    這個兒子就是父親的報應,”利施菲爾和科芬德裡的主教約翰-豪這樣說,格溫普蘭剛才談過他的俸祿問題。

     “他撒謊!”柯爾蒙來爵士說,這是一位法學淵博的立法者。

    “他把‘嚴厲無情之刑’叫做酷刑,其實這是一種很好的刑罰。

    英國根本沒有酷刑。

    ” 拉柏男爵湯麥斯-溫特渥斯對大法官說: “大法官閣下,散會吧!” “不!不!讓他講下去!很有趣!嗨!嗨!嗨!烏拉!” 年輕的爵士們這樣嚷叫着,他們簡直鬧騰到瘋狂的地步。

    其中有四個特别感到好笑,同時又感到憤怒。

    他們是羅徹斯特伯爵羅棱斯-海德,坦涅特伯爵湯麥斯-突夫頓,哈登子爵和蒙塔古公爵。

     “回到你的狗窩裡去吧,格溫普蘭!”羅徹斯特嚷道。

     “打倒他!打倒他!打倒他!”坦涅特叫道。

     哈登子爵從衣袋裡掏出一枚便士,扔在格溫普蘭身上。

     格林威治伯爵約翰-坎柏爾、利維斯伯爵沙凡吉、哈佛沙姆男爵湯蔔荪、瓦林敦、厄斯克裡克、羅勒斯登、羅金漢、卡忒勒特、蘭德爾、巴塞斯特-美涅德、韓斯登、卡納爾馮、卡芬狄士、柏林敦、霍爾德來斯伯爵羅伯特-達爾賽以及普裡穆斯伯爵窩塞-溫莎一起拍手喝彩。

     格溫普蘭講話的聲音被這種地獄或者萬神殿裡的鬧聲淹沒了。

    隻能聽見這麼一句話:“你們要當心!” 蒙塔古公爵拉爾夫,剛剛離開牛津的一個嘴上沒毛的小夥子,從他的第十九個公爵的席位上走了下來,抱着兩隻膀子,站在格溫普蘭面前。

    一把刀的刀刃總有一處最鋒利的地方,同樣的,一個聲音也總有一個最傷人的聲調。

    蒙塔古沖着格溫普蘭的鼻子冷笑了一聲,用這種聲調大聲說: “你說的是什麼?” “預言,”格溫普蘭回答。

     笑聲重新爆發開來。

    笑聲下面傳來了不停的低聲怒吼。

    多賽得和彌德爾塞克斯的伯爵裡翁内爾-克蘭菲爾特-薩克斐爾,一位未成年的爵士,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揚起他那十二歲的活潑的面龐,聳了聳肩膀,一聲不響地望着格溫普蘭,他這種莊嚴的态度,實在不愧是一位未來的立法者。

    所以聖亞薩主教彎下身子,沖着坐在旁邊的聖大衛主教的耳朵,指着格溫普蘭說:“瘋子!”指着這個孩子說:“哲人!” 從混亂的笑聲裡傳來了模糊的叫聲:“醜八怪!”——“這是什麼意思?”——“這是侮辱議會!”——“真是個奇怪的家夥!”——“可恥!可恥!”——“散會吧!”——“不!讓他說完!”——“講吧,小醜!” 路易斯-德-杜拉斯爵士雙手放在屁股上叫道: “喝!大笑一場真是好事。

    這下子我心裡可暢快啦。

    我提議用‘上議院向“綠箱子”緻謝’這句話來酬謝他。

    ” 我們大概還記得,格溫普蘭夢想的是另外一種歡迎方式。

     誰爬過一個令人眩暈的深谷上面的松軟陡峭的沙坡;誰感覺到自己的手、指甲、肘彎、膝蓋和雙腳都找不到一個支點;誰在這不可靠的懸崖上,想前進反而後退,想上升反而下降,想爬上去反而往下滑,每一個想爬上坡頂的努力,都進一步證實自己的滅亡已經不可避免,每一個想逃脫危險的動作,都使自己陷人更大的絕望;誰感覺到可怕的深淵正在一步步地逼近,感覺到自己馬上就要墜入張開的巨吻,于是吓得冷徹骨髓;誰就能夠體會格溫普蘭現在的心情。

     他感覺到他的上升突然變成了崩潰,他的聽衆變成一條深谷。

    不論在什麼場合,總有一個人會說一句有總結性的話。

     施卡斯德爾爵士叫了一聲,把所有的人的感想都歸納起來了: “這個怪物到這兒來做什麼?” 格溫普蘭又沮喪,又憤怒,心裡非常激動,他站起來,目不轉睛地凝視着所有的人。

     “我到這兒來做什麼?我是來讓你們看見恐怖的!你們說我是個怪物,不!我是百姓!我是一個怪人嗎?不!我是所有的人的代表。

    你們才是怪人呢。

    你們是幻想,我是現實。

    我是人類。

    我是可怕的笑面人。

    我笑誰?笑你們。

    笑我自己,笑世界萬物。

    這個笑容是什麼?是你們的罪惡和我的痛苦。

    我把這個罪惡扔在你們頭上!我把我的痛苦吐在你們臉上!我笑,也就是說我在哭。

    ” 他停了一下。

    誰也沒有說什麼。

    雖然還有笑聲,可是已經輕得多了。

    他認為可能有一部分人注意他。

    他喘了口氣,繼續說道: “我臉上的這個笑容,是一個國王刻上去的。

    這個笑容,代表全人類的痛苦。

    這個笑容就是憎恨,就是強制的沉默,就是憤怒,就是絕望。

    這個笑容是酷刑的産物。

    這個笑容是不自然的笑。

    如果撒旦有這副笑容,這副笑容就能定上帝的罪。

    可是永恒跟可以死亡的人不相同。

    他是絕對的,正義的。

    上帝憎恨國王的所作所為。

    喝!你們認為我是個怪人!我是一個象征。

    啊!有權有勢的傻子們。

    睜開你們的眼睛吧。

    我是全人類的化身。

    我代表你們這些主子造成的人類。

    人類已經變成四肢不全的殘廢了。

    正如糟蹋我一樣,你們糟蹋了全人類。

    你們破壞了人權、正義、真理、理性和智慧,正如破壞了我的耳、目、口、鼻一樣。

    正如你們在我身上所做的一樣,你們把人類的心變成憤怒和痛苦的陰溝,并且在他們臉上蒙上一副笑的面具。

    上天創造的東西,國王的爪子去動了一下。

    可惡的加工。

    主教們,爵士們,王子們,百姓是苦海,不過在水面上漂着一個笑容。

    爵士們,我已經告訴你們,百姓們像我一樣。

    今天你們壓制他們,罵他們。

    可是将來解凍的時候就糟了。

    石頭将要變成浪濤。

    堅固的表面将要化成洪流。

    咔嚓一聲,什麼都完啦。

    到了那個時候,百姓們隻要加一把勁,就能擊破你們的壓力,大吼一聲,就能把你們的嘲笑駁倒。

    那個時候已經來了——我的父親啊,你已經看見過它了!——上天的那個時辰已經來了,它就是共和政體,你們雖然把它趕走了,可是它還會回來的。

    現在,請你們回憶一下,拿着寶劍的國王的行列,曾經被克倫威爾的斧子砍斷過。

    顫抖吧!什麼也擋不住的結局就在眼前,砍斷了的爪尖又長出來了,割掉的舌頭在天空飛翔,它們變成了火舌,随着黑暗的風吹散開來,在廣漠的原野上怒吼。

    挨餓的人露出了他們沒有事情做的牙齒;建築在地獄上的天堂搖搖欲墜了。

    百姓正在受苦,受苦,受苦,在上面的俯下了身子,在下面的張開了嘴巴。

    黑暗要求變成光明。

    被判了罪的人要跟天之驕子較量一下了。

    百姓來了,我告訴你們,人類起來了,末日開始了,災難的紅色曙光出現了。

    瞧啊!所有這一切都在你們嘲笑的笑容裡。

    倫敦永遠在過節。

    讓它去吧。

    整個英國都在歡呼。

    好吧!可是請你們聽好;你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我。

    你們的節日是我的笑容。

    你們的公共娛樂是我的笑容。

    你們的婚禮、聖職典禮和加冕禮都是我的笑容。

    你們高貴的出身,也是我的笑容。

    你們頭上的霹靂也是我的笑容。

    ” 他們實在忍不住了!重又爆發的笑聲壓倒一切。

    人類的嘴巴這個火山口噴出來的、腐蝕性最強的火岩,就是快樂。

    快快樂樂地做一件壞事,不管什麼樣的群衆都抵抗不住這種感染。

    死刑不一定非在斷頭台上執行不可,人如果聚在一起,不管是一群人也好,一個集會也好,他們中間總有一個現成的劊子手,這個劊子手就叫做諷刺。

    沒有比用諷刺來懲罰一個可憐蟲更可怕的了。

    格溫普蘭現在受到的就是這份兒罪。

    對他來說,他們的譏笑簡直是攻擊他的石頭和霰花彈。

    他站在那兒像一個玩具,一個有土耳其腦袋的木偶,一個箭靶子。

    他們蹦呀跳的,大嚷大叫“再來一個!”笑得直不起腰來。

    他們手舞足蹈,互相拉扯着頸飾。

    莊嚴的地方,紫色的長袍,莊重的貂皮披肩,分披兩肩的假發,都失掉了作用。

    爵士們笑,主教們笑,法官們也笑。

    老頭子解頤歡笑,孩子們捧着肚子。

    坎特伯雷的大主教用肘彎碰碰約克的大主教。

    倫敦的主教亨利-康勃登,諾桑波敦爵士的弟兄,捧着兩肋。

    大法官低下頭,不讓别人看見他臉上可能露出的笑容。

    木栅那兒,像個偶像似的必恭必敬的黑杖侍衛長也在笑。

     格溫普蘭交叉着雙臂,面色蒼白;他望着周圍一張張老老少少輝映着荷馬式狂歡的面孔,置身在手舞足蹈和“烏拉”聲的漩渦之中,置身在瘋狂的笑谑、歡樂的狂瀾和哄堂大笑聲中,心裡跟墳墓一般凄涼。

    完了。

    他再也不能控制他不聽使喚的面孔和侮辱他的聽衆了。

     永恒的、緻人死命的規律,這條使荒誕和莊嚴相結合,嬉笑和怒罵相輝映,諷刺詩和絕望堆在一起,表面和實質互相矛盾的規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可怕。

    照耀着人類黑暗的深淵的亮光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凄慘。

     格溫普蘭突然放聲大笑,這就促成了他的命運最後的崩潰。

    不可挽回的就是這一點。

    跌倒了還能爬起來,壓碎了就永遠爬不起來了。

    所向無敵的荒唐的譏諷已經把他壓碎了。

    現在什麼辦法也沒有了。

    環境決定一切。

    “綠箱子”的成功到了上議院裡就成了恥辱和災禍。

    那兒是喝彩,這兒是詛咒。

    他覺得他的面具好像翻了過來。

    正面是歡迎格溫普蘭的百姓的同情,反面是拒絕費爾曼-克朗查理爵士的爵爺們的憎恨。

    一面是吸引,一面是排斥,這兩種力量把格溫普蘭弄糊塗了。

    他感覺到好像有人在背後打他。

    沒有義氣的命運掄起了拳頭。

    所有這一切将來都會解釋清楚的。

    可是現在,命運好比陷阱,他已經跌進捕獸機裡去了。

    他本來認為自己在不停地上升,誰知歡迎他的卻是這種笑聲。

    羽化登仙,到頭來卻是一場悲哀。

    “覺悟”是一個可怕的字眼。

    這是從陶醉裡産生的悲慘的智慧。

    在這快樂而又殘忍的風暴中,格溫普蘭陷入了沉思。

     狂笑好比順水漂流。

    一個會議如果盡情地狂笑,便會失掉了方向。

    誰也不知道該到哪兒去,該做什麼好了。

    這時候隻好散會。

     大法官宣布:“由于特殊情況”,投票展期到第二天繼續進行。

    爵士們紛紛散去了。

    他們向寶座鞠了一躬走了。

    笑聲還在繼續着,過了一會兒就在走廊裡消失了。

    會場除了正門以外,在挂毯和浮雕背後以及拱廊下面,還有許多暗門,議員們像水從花瓶的裂縫裡流出去一樣,從那些暗門裡溜走了。

    過了不久,會場裡就沒有人了。

    這差不多是在不知不覺間很快進行的。

    剛才還吵吵嚷嚷的會場現在突然籠罩在寂靜裡。

     人一沉入了夢想,結果就會想呀想的,越想越遠,仿佛到了另外一個行星上。

     格溫普蘭好像猛然醒過來了。

    隻有他一個人了。

    大廳裡已經空蕩蕩的,他甚至還沒有注意到議院已經散會了。

    所有的爵士都走了,連他的兩個保護人也不例外。

    這兒那兒,還有幾個議院的低級官員留在那裡,他們等候這位爵爺大人離去以後,用滅燭器熄滅燭光。

    他機械地戴上帽子,離開了他的位子,向那道通往走廊的敞開的大門走去。

    當他通過木栅欄出口的時候,一個守門衛士脫掉了他的爵士長袍。

    他差不多沒有注意。

    過了一會兒,他到了走廊裡。

     議會工作人員看見這位爵爺沒有向寶座鞠躬就走出去,覺得很奇怪。

     第八章 如果不是個好兒子,至少是個好哥哥 走廊裡空無一人。

    格溫普蘭穿過了圓廳,那兒的扶手椅和桌子已經撤去了,一點沒有留下授爵典禮的痕迹。

    一支支稀稀落落的多枝燭台和吊燈指明出去的路徑。

    全靠這一串燈光的指引,他才能毫無困難地穿過數不盡的大廳和走廊,循着他剛才跟紋章院長和黑杖侍衛長走過的原路往回走。

    除了這兒那兒,幾個拖着沉重的步子,一面慢慢走着一面往回瞧的年老的爵士以外,他什麼人也沒有遇着。

     猛然間,從那些阒無人迹的大廳的靜寂裡傳來了模模糊糊的喧嚷的聲音,在這種地方,深更半夜還有吵鬧的聲音,倒是一件不平常的事情。

    他順着這個聲音走去,突然來到一間燈光昏暗的寬大的過道裡,這兒是上議院的一個出口。

    他看見那兒有一道敞開的大玻璃門,一道石階,幾個仆役和火把,外面是一個廣場,石階下面有幾輛馬車等在那兒。

     他聽見的聲音就是從這兒傳出來的。

     門裡面,在回光燈底下,一群人鬧聲喧天,一面打手勢,一面大嚷大叫。

    格溫普蘭從陰影裡走了過來。

     他們正在争吵。

    一邊有十個或者十二個青年爵士,他們想出去,一邊隻有一個人,他跟他們一樣戴着帽子,筆直地站在那兒,傲慢地攔住他們的去路。

     這個人是誰?湯姆-芹-傑克。

     這些爵士有的還穿着上議員長袍,有的已經脫掉議會的制服,穿着他們日常穿的衣服。

     湯姆-芹-傑克的帽子不像上議員的那樣插着白色的羽毛,而是一種彎曲的、帶點兒桔黃色的綠羽毛。

    他從頭到腳,渾身繡滿了花兒,鑲着金線,袖口和領子上綴着飄帶和花邊。

    他用左手激動地撫摸着他斜挂在腰間的寶劍的劍柄,劍帶和劍鞘飾着海軍上将的錨徽。

     他正在那兒怒氣沖沖地對那些青年爵士談話;格溫普蘭聽見他說: “我已經告訴你們,你們是懦夫。

    你們希望我收回我的話。

    好吧。

    你們連懦夫也算不上。

    你們是白癡。

    你們聯合起來對付一個人。

    這不算怯懦。

    很好。

    那麼是愚蠢。

    别人對你們講話,你們沒有聽懂。

    在這兒,年紀大的耳朵聾,年紀輕的沒有知識。

    我是你們中間的一個,所以有權利把真理告訴你們。

    這個新來的人很古怪,我承認他說了一堆廢話,可是廢話裡有真實的東西。

    他的話雜亂無章,沒有琢磨過,并且講得不得體;可以這樣說。

    他總是在重複‘你們知道嗎,你們知道嗎’。

    可是一個昨天還在街頭賣藝的人,自然不能像亞裡士多德或者薩羅姆的主教吉爾帕特-伯涅特博士那樣演講。

    什麼蟲子啦,獅子啦,對副書記官說的那番話啦等等,自然很俗氣。

    他媽的!誰說不是這樣呢?簡直破綻百出,颠三倒四,胡言亂語;可是卻也透露出一些事實。

    對一個不靠演講吃飯的人來說,這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我倒要看看你們,是的,看看你們的演說天才!他提到的柏吞一拉撒什的麻風病人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此外,他并不是第一個人說這種傻話。

    不管怎麼說,各位爵士,我不喜歡許多人欺侮一個人。

    這是我天生的脾氣;很抱歉,各位大人,我很生氣。

    我讨厭你們,你們惹得我發火。

    我是個不大相信上帝的人,隻有在他做好事的時候,我才相信他,不過這種好事不是每天都有的。

    所以,如果上帝存在的話,我要感謝他把英國的這位爵士從卑賤裡救出來,并且把他的承繼權給他,還有,不管對我有什麼影響,我認為能夠看見土鼈變成老鷹,格溫普蘭變成克朗查理爵士,總是一件好事。

    各位爵爺,我反對你們和我抱着不同的看法。

    可惜路易斯-德-杜拉斯現在不在這兒。

    不然的話,我倒很高興罵他一頓。

    爵爺們,費爾曼-克朗查理做了爵士,你們卻做了跑江湖的騙子。

    至于他的笑容,這不是他的錯兒。

    你們卻譏笑他的笑容。

    不作興譏笑别人的不幸。

    你們都是傻子。

    殘酷無情的傻子。

    如果你們認為沒有人同樣地譏笑你們,那就錯了。

    你們是醜惡的,并且衣冠不整。

    哈佛沙姆爵爺,有一天我碰着了你的情婦,她醜得可怕。

    公爵夫人簡直像隻猩猩。

    笑話别人的先生們,我再說一遍,我倒願意看看你們能不能一口氣講三四句話。

    你們很多人隻會鳥叫,會說人話的沒有幾個。

    你們認為自己多少有點知識,因為你們穿着破褲子在牛津或者劍橋混過一些時候,因為你們在做英國的上議員,坐西敏寺的凳子以前,曾經在同維爾和拉雅斯學校的凳子上做過驢子!我在這兒要仔細看看你們。

    你們剛才對這位新爵士的态度是無恥的。

    他是個怪物,不錯。

    不過是落在一群奮生中間的怪物。

    我甯願做他,也不願意做你們。

    我剛才以可能繼承上議員爵位的身分出席了會議。

    我什麼都聽見了。

    我沒有發言權;可是我有做紳士的權利。

    一看見你們那副高興的樣子,我就生氣。

    在我生氣的時候,我就到彭德爾希爾山上去采‘浮雲草’,雖然誰采它就要遭雷擊。

    這就是我所以在門口等你們的原因。

    我們必須談談,安排一下。

    你們知道不知道這是對我失敬?各位爵爺,我決心要把你們殺掉幾個。

    這兒所有的人:坦涅特伯爵湯麥斯-突夫頓,利維斯伯爵沙凡吉,孫德蘭伯爵查理-史本賽,羅徹斯德伯爵羅棱斯-海德,你們這些男爵:洛爾斯登的格雷,茄萊-韓斯登,厄斯克理克,羅金漢,還有你,小卡特勒特,還有你,霍爾德來斯伯爵羅伯特-達爾賽,胡騰子爵威廉,蒙塔古公爵拉爾夫,以及所有願意交手的人,我,大衛-第利-摩埃,一個艦隊的大兵,現在催促你們,召喚你們,命令你們火速去找證人和裁判員,我要和你們面對面,胸口對胸口,馬上在今兒晚上,或者明天決鬥,不管是在白天還是夜晚,在陽光下還是在燭光下,地點和時間任你們選擇,隻需兩劍之地就行了;你們最好去檢查一下你們短槍的火石和劍刃,因為我有意要把你們的爵位造成空缺。

    沃爾加-卡芬狄士,做好你的準備,想想你的座右銘:Cavendotutus①。

    馬瑪杜克-蘭德爾,你最好學你的祖先格蘭多得的樣兒,帶口棺材來。

    瓦林敦伯爵喬治-蒲士,你再也看不見你吉斯特的宮殿式的領地、克裡特式的迷宮以及鄧漢姆-馬賽的高大的角樓了。

    至于服安爵士,從他說的無理的話看來,還相當年輕,要說對他的話負責,他又太老了。

    我要求他讓他的侄子理查-服安,美略尼斯城的下議員,來替他負責。

    你,格林威治伯爵約翰-坎柏爾,我要像亞肯殺死馬大斯一樣幹掉你,不過是正大光明地幹,不是在背後動手,我的習慣是用我的心窩而不是用我的背脊對着劍尖。

    好了,各位爵爺,咱們一言為定。

    你們如果願意,盡管使用妖術好了。

    你們可以去請教算命先生,身上抹點刀槍不入的油膏或者藥物,脖子上挂魔鬼或者聖母的護身符。

    不管你們是受詛咒的也好,受祝福的也好,我都願意跟你們決鬥,而且我絕不檢查你們身上有沒有魔法。

    馬戰或者徒步都可以。

    就是在十字路口也好,隻要你們願意,比方說在畢卡第裡廣場或者查靈十字街口,街上的行人遇見了我們可以站在旁邊,正像他們在介斯和巴宋比埃在羅浮宮裡決鬥的時候站在旁邊一樣。

    你們都聽見了嗎?我要同你們每一個人決鬥。

    卡那爾馮伯爵多爾門,我要請你吞進我的寶劍,一直吞到劍柄為止,像馬洛勒斯對付馬裡眼一樣,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可以看看你還笑不笑。

    你,柏林敦,你像個十七歲的大姑娘,所以你可以選擇你彌得爾賽克斯的住宅的草地,或者你在約克州朗德斯堡的美麗的花園,作你的墳地。

    我正式通知各位大人,我不許你們在我面前失禮。

    我要懲罰你們,爵爺們!我覺得你們嘲笑費爾曼-克朗查理爵士的行為很卑鄙。

    你們可比不上他。

    以克朗查理的身分來說,他跟你們一樣是貴族,以格溫普蘭的身分來說,他有你們所沒有的智慧。

    我把他的事情當作我的事情,誰侮辱他就是侮辱我,你們的譏笑就是我的憤怒。

    咱們走着瞧吧,看誰能夠活下去,因為我對你們的挑戰是你死我活的決鬥,你們聽見了嗎?随便你們用什麼武器,什麼方式都可以,你們可以選擇你們喜歡的死法;既然你們是沒有教養的紳士,所以我的挑戰應該适合你們的身分,我允許你們選擇所有的決鬥方式,從王子的寶劍一直到莽漢的拳頭!” ①拉丁文:随時戒備乃是安全之道。

     對對方一番激烈的怒罵,所有高傲的青年爵士都用微笑回答。

    “同意,”他們說。

     “我選手槍,”柏林敦說。

     “我呢,”厄斯克裡克說,“照古老的決鬥規矩,使用大錘和短劍。

    ” “我,”霍爾德來斯說,“我要用兩把刀決鬥,一把長刀,一把短刀,光着身子肉搏。

    ” “大衛爵爺,”坦涅特伯爵說,“你是蘇格蘭人,我用蘇格蘭劍。

    ” “我使劍,”羅金漢說。

     “我,”拉爾夫公爵說,“我喜歡用拳頭;這樣比較高貴些。

    ” 格溫普蘭從暗地裡走了出來。

     他向這個一直認為是湯姆-芹-傑克的人走了過去,現在他才知道這個人原來不是個凡人。

     “謝謝您,”他說,“可是,這是我的事情。

    ” 每個人都轉過身來。

     格溫普蘭還在向前走着。

    他覺得好像有人推着他向這個被人叫做大衛爵士的人走去,這是他的保護人,也許還要親密些吧。

    大衛向後退了幾步。

     “瞧!”他說。

    “原來是您!喝!您來得正好。

    我正有話要跟您談。

    剛才您說有個女人愛了林諾-克朗查理爵士,後來又愛查理二世。

    ” “不錯。

    ” “閣下,您侮辱了我的母親。

    ” “你的母親?”格溫普蘭嚷了起來。

    “那麼說來,我猜到了,我們原來是……” “弟兄倆,”大衛爵士回答。

     他接着就打了格溫普蘭一個嘴巴。

     “我們是兄弟倆,”他又說,“所以我們可以決鬥。

    一個人隻可以跟自己平等的人決鬥。

    還有比兄弟倆更平等的嗎?我回頭派我的助手到您那兒去。

    咱們明天可以互相切斷喉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