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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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的河風撲面吹來,并且聽到河水輕輕流動的聲音的時候,突然發現面前有一道石欄杆。

    這是艾弗羅克石壁的欄杆。

     欄杆立在一條狹窄低矮的碼頭邊緣上。

    下面是筆直插入黑色河水的艾弗羅克石壁。

     格溫普蘭停了下來,肘彎靠在欄杆上,雙手捧着腦袋,望着下面的河水,呆呆地沉思起來。

     他是在看水嗎?不。

    看什麼?黑暗。

    不是外面的黑暗,而是他心裡的黑暗。

     在凄涼的夜景(他根本沒有注意)遠遠的地方(他根本沒有用眼睛看)能夠看見帆桁和桅杆的影子。

    在艾弗羅克石壁下面,河面上一無所有;不過在河下遊不遠的地方,碼頭漸漸越來越低,那兒泊着幾條船,有的方才到達,有的正要啟碇。

    這些船是靠石頭或者木頭修建的系纜平台或者跳闆和岸上交通的。

    所有的船,不論是系纜的也好,抛錨的也好,都一動不動地停泊在那兒。

    船上既沒有走動的響聲,也沒有說話的聲音,水手們養成了一個喜歡睡大覺的好習慣,隻在幹活兒的時候才爬起來。

    連那些趁晚潮開行的船上的水手們,現在也還沒有醒。

     隻能看見圓鼓鼓的船身和繩梯交錯的索具。

    一片灰蒙蒙的。

    這兒那兒,紅色的風燈刺破夜霧。

     這一切,格溫普蘭都沒有看見。

    他正在凝神注視着自己的命運。

     這個瘋狂的幻想家在無情的現實面前陷入了沉思。

     他仿佛聽見背後有地震似的聲音。

    這是爵士們的笑聲。

     他是從那陣笑聲裡逃出來的。

    他是挨了嘴巴出來的。

     打他的人是誰? 他的哥哥。

     他挨了嘴巴。

    離開了笑聲,像一個受了傷的小鳥似的,回到自己的巢裡,他躲開憎恨,回來尋找愛情。

    他找到了什麼? 黑暗。

     空無一人。

     一切都不見了。

     他把這個黑暗比作他的夢境。

     多麼可怕的崩潰呀! 格溫普蘭現在落到了一個兇多吉少的境地——空虛。

    “綠箱子”沒有了,世界也完了。

     他的靈魂已經喪失了感覺。

     他陷入沉思。

     能夠發生什麼事情呢?他們在哪兒?顯然的,他們已經被人帶走了。

    命運給他格溫普蘭的打擊是榮華富貴,給他們的反擊是滅亡。

    事情很清楚,再也看不見他們了。

    這件事做得非常周密。

    他們掃蕩了集市,他們從尼克萊斯和古維根這兒下手,使他不可能找到線索。

    殘暴無情的失散!社會這個可怕的力量,在上議院裡粉碎了他,同時又在小屋子裡搗毀了他們。

    他們都完了。

    蒂也完了。

    他永遠失掉她了。

    全能的主!她在哪兒?他當時沒有在場保護她! 盡力猜想失蹤親人的遭遇,等于拷問自己。

    他現在讓自己受這個痛苦。

    每一個猜想,每一個假定,都使他心裡發出一聲哀号。

     通過這一連串痛苦的回憶,他想起了那個自稱巴基爾費德羅的人,很顯然,這個家夥是他命中的克星。

    他現在想起來了,那個人曾經在他腦子裡寫過一行模糊的字體,他用的墨水非常可怕,使得每個字都變成了火焰;格溫普蘭今天望着這句謎語式的話,突然懂得了它的意義:“命運不會打開這扇門,不關上另外一扇門的。

    ” 一切都完了。

    最後的陰影籠罩着他。

    每人的命運都有自己的末日。

    這就是所謂絕望。

    靈魂裡充滿了隕落的星星。

     瞧吧!這就是他的處境! 一陣煙霧過去了。

    他被卷在煙霧裡。

    濃霧蒙住了他的眼睛,侵入了他的腦海。

    外面是瞎子,心裡是醉漢。

    不過這隻維持了一陣煙飄過的工夫。

    接着,煙霧和他的生活都一起消散了。

    他從夢裡醒了過來,發現隻剩t;他一個人。

     一切都消失了,一切都逝去了,一切都完了。

    黑夜。

    什麼也沒有。

    這就是他的前途。

     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孤單的同義詞是死亡。

     絕望好比一個會計師。

    它一定要結算一下。

    什麼也逃不過它的眼睛。

    它把所有的帳都加在一起,一分一厘也不放過。

    它責備上天的雷擊和針刺。

    它一定要弄清楚命運的企圖。

    他推測,衡量,計算。

     它表面上雖然陰沉,冷靜,可是衛面卻流動着熾熱的熔岩。

     格溫普蘭一面檢查自己,一面檢查自己的命運。

     回顧是可怕的總結! 我們到了山頂,總要低頭望望深谷。

    我們落到深淵裡,總要擡頭望望天空。

     我們對自己說:“我本來是在那兒的。

    ” 格溫普蘭現在落到了災難的谷底。

    來得多麼突然啊!可惡的災難的速度總是驚人的。

    災難是那麼沉重,以緻我們以為它的行動是緩慢的。

    其實并不如此。

    從寒冷的程度來看,雪似乎跟冬天一樣行動不便;從雪白的顔色來看,它又似乎跟殓屍布一樣靜止不動。

    可是到了雪崩的時候,這個看法就站不住了! 下崩是變成熔爐的需。

    它雖然足冷冰冰的,可是能夠吞噬一切。

    雪崩包圍了格溫普蘭。

    他像一個蔔破衣裳似的被撕碎,像一棵樹似的被連根拔起,像一塊石子似的被沖出去了。

     他總結一下自己落到什麼地步。

    他在自問自答。

    失敗是一份口供記錄。

    無論哪個法官都不會比一個人的良心更了解自己的案情。

     他在失望之餘,心裡多麼悔恨啊! 他想把問題弄清楚,解剖自己的良心;這是痛徹骨髓的活體解剖。

     他的離别造成了不幸。

    這次離别是他主動的嗎?在發生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是自由的嗎?不。

    他感覺到他當了俘虜;逮捕他,拘留他的是監獄嗎?不是。

    是鐵鍊嗎?不是。

    那麼是什麼呢?是粘膠。

    他陷在榮華富貴的泥沼裡了。

     誰沒有遇到過表面上自由自在,而實際上卻是翅膀受到束縛的情形呢? 他覺得好像看到一張張開的網。

    乍看起來好像是誘惑,其實卻是囚禁。

     盡管如此,他的良心還是在追問他,他完全是被動的嗎?不。

    他接受了人家給他的東西。

     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是暴力和突襲,不錯;可是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是有意讓人家這樣做的。

    他讓人家把他帶走,不是他的過錯;可是他不應該讓人家使他陶醉。

    曾經有一個時刻,一個決定性的時刻,問題清清楚楚地提了出來。

    那個巴基爾費德羅曾經把格溫普蘭放在兩條道路中間,并且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隻要說一個字就能決定自己的命運。

    格溫普蘭很可以說:不。

    他說了:好。

     他一時輕率地說了一個“好”字,于是就發生了所有這些不幸的事件、格溫普蘭現在明白了。

    這是他這個“好”字的痛苦的回味。

     這當兒,他自己盤算着,一個人收回自己的權利,接受自己的産業繼承權和自己的房屋,一個貴族接受自己祖先的爵位,一個孤兒接受自己父親的姓氏,難道真的是十惡不赦嗎?他接受的是什麼?屬于自己的權利。

    誰給的權利?上天。

     于是他心裡起了一種反感。

    接受這種東西太愚蠢了!他做的是一筆什麼交易!多麼蠢笨的交易!他同老天爺做了一筆折本生意。

    什麼!為了二百萬的年金,為了七八個爵位,為了十一二所宮殿、城裡的大廈和鄉間的城堡、一百名仆從、幾隊獵犬、幾輛馬車、幾個紋章,為了做法官和立法者,為了像皇帝一樣穿紫戴金;為了做男爵和侯爵,為了做英國的上議員,他居然把于蘇斯的篷車和蒂的微笑交出去啦!為了使人慘遭滅頂的動蕩不定的海水,他交出了自己的幸福!他拿珍珠去換海洋!瘋子!傻瓜!他上當了! 可是這兒産生了一個堅強有力的抗議:在他被企求富貴的熱望迷住的時候,并沒有什麼不健康的地方。

    如果他放棄了,可能是出于自私自利,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