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庭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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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死亦當從我爾?”妾亦恭應曰:“唯命是從。

    ”公薨,妾相繼果死,人以為異。

     張先子野郎中《一叢花》詞雲:“懷高望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

    離魂正引千絲亂,更南陌香絮蒙蒙。

    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

    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一桡通。

    梯橫畫閣黃昏後,又還是斜月朦胧。

    沈思細恨,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一時盛傳,歐永叔尤愛之,恨未識其人。

    子野家南地,以故至都谒永叔。

    阍者以通,永叔倒屣迎之曰:“此乃桃杏嫁東風郎中。

    ”東坡守杭,子野尚在,嘗預宴席,有《南鄉子》詞,末句雲:“聞道賢人聚吳分,試問也應傍有老人星。

    ”蓋年八十餘矣。

     魯直在鄂州,太守以其才望,信重之。

    士人以詩文投贽,守必取質于魯直而報之。

    一同人投詩,頗纰缪,守攜見魯直,意其一言,少助其乏。

    魯直閱詩,良久無語。

    太守曰:“此詩不知酬以幾何?”魯直笑曰:“不必他物,但公庫送與四兩幹艾,于尻骨上做一大炷灸之。

    ”且問曰:“爾後敢複湊放野?”同人竟無所濟。

     一相士黃生見魯直,懇求數字取信,為遊谒之資。

    魯直大書遺曰:“黃生相予,官為兩制,壽至八十,是所謂大葫蘆種也。

    ”一笑。

    黃生得之欣然,士夫間莫解其意。

    先祖見魯直,因問之,黃笑曰:“一時戲谑耳。

    某頃年見京師相國寺中賣大葫蘆種,仍背一葫蘆甚大,一粒數百金,人競買,至春種結,仍乃瓠爾。

    ”蓋譏黃術之難信也。

     劉貢父知長安,妓有茶嬌者,以色慧稱,貢父惑之,事傳一時。

    貢父被召造朝,茶遠送之,貢父為夜宴痛飲,有别詩曰:“畫堂銀燭徹宵明,白玉佳人唱渭城。

    唱盡一杯須起舞,關河風月不勝情。

    ”至阙,永叔直出道者院,去城四十五裡迓貢父。

    貢父适病酒未起,永叔曰:“何故未起?”貢父曰:“自長安路中,親識留飲,頗為酒病。

    ”永叔戲之曰:“貢父非獨酒能病人,茶亦能病人多矣。

    ” 趙軏信可,許人也,以才稱鄉裡,為陝漕屬,潦倒選調。

    先子與之鄉舊。

    既在太原,趙沿檄相谒,因館于書室。

    是夕八月十四日夜,先子具酒飲食,宣使張永錫召先子會酌。

    趙獨處寂寥,就枕即作一詞達先子雲:“今夜陰雲初霁,畫簾外月華如水。

    露霭晴空,風吹高樹,滿院中秋意。

     皎皎蟾光當此際,怎奈何不成況味。

    莫近檐間,休來窗上,且放離人睡。

    ”永錫見之大喜,贈上尊數壺。

    先子為求薦章,僅改秩而終。

     舊家多藏異書,兵火之後,無複片紙。

    尚記有一《黃須傳》雲:李靖微時甚窮,寓于北郡一富家。

    一日,靖竊其家女而遁。

    行至暮,投一旅舍,飯罷,濯足于門。

    見一黃須老翁坐于側,且熟視,神色非常。

    靖恐富家捕己者,欲避之。

    頃于身皮箧中,取一人頭切食,甚閑暇。

    靖異之,乃親就問焉。

    翁曰:“今天下大亂,汝當平天下,然有一人在汝上,若其人亡,則汝當為王,汝可從我尋之。

    ”靖随翁數程,至汴州,見一大第中數人奕。

    翁同伫立,雲不見其人矣。

    頃有一披衣從中出視奕者,蓋太宗也。

    翁驚曰:“即此人當之,汝善佐其事。

    ”遂别餞,留連久之,語靖雲:“此去四十五年,東夷中有一黃須翁殺其君而自立者,即我也。

    ”靖既佐唐平亂,貞觀中,東夷果奏一黃須翁殺其君而自立,異哉異哉! 邵伯恭侍郎守長安,既去久之,以書抵親識曰:“自去長安,唯酥梨筍時複在念,其他漫然不複記憶。

    ”可謂風流矣。

     李師忠複之,帥桂罷歸,一詞題别雲:“子規啼破城樓月,畫船曉載笙歌發。

    兩岸荔支紅,萬家煙雨中。

    佳人相對泣,淚下羅衣濕。

    從此信音稀,嶺南無雁飛。

    ”荔支煙雨,蓋桂實景也。

     曾肇子開守亳,秩滿,丐祠歸江南,一詞别諸僚舊雲:“歲晚鳳山陰,看盡楚天冰雪。

    不待牡丹時候,又使人輕别。

    如今歸去老江南,扁舟載風月。

    不似畫梁雙燕,有重來時節。

    ” 忠宣守洛。

    遊師雄景叔,忠宣門生也,赴陝漕任過洛,留數日,啟行,忠宣餞于郊,拉程正叔會,而使妓侑酒。

    蓋忘正叔之來,旋悔之無及。

    景叔以正叔年德高,讓居上坐,正叔亦不辭。

    酒數行,景叔啟白忠宣曰:“數妓遠出頗勞,某願各酬一杯。

    ”遂執爵遍勸諸妓。

    正叔不樂,忠宣甚惶怖,勸将畢,正叔厲言曰:“景叔,願公愛陝之百姓亦如此。

    ”景叔執爵從容操西音言曰:“覆侍講,隻有此一勺裡。

    ”正叔亦為一嗤,忠宣意遂解。

     晁端彥美叔,一日會賈易及東坡。

    賈時台谏,蓋嘗劾坡于朝。

    晁亦忘其事,遂同會。

    酒酣,坡言曰:“某昨日造朝,有一人乘酒卧東衢,略不相避。

    某頗怒之,因命左右曰:‘擒而繃之。

    ’酒者曰:‘爾又不是台谏,隻有胡繃亂繃。

    ’”易應聲曰:“誰教爾辨?”坡公終席不樂,美叔終身自悔拙于會客。

    忠宣曰:“吾向非景叔之佞,亦當抱美叔之恨矣。

    ” 石蒼舒與韓魏公有舊。

    韓拜相,石至幹祿,留數月無成。

    石作詩以别歸雲:“逸上句,簾前二聖擁千官。

    唯有掃門霜鬓客,卻随社燕入長安。

    ”韓覽之恻然,遂注一官而去。

     滕甫元發,視文正為皇考舅,自少侍文正側。

    文正愛其才,待如子。

    視忠宣為叔,每恃才好勝,忠宣未嘗與較。

    皇祐元年,同忠宣貢京師,忠宣箧中物,滕嘗自取之付酒,或濟困乏者,忠宣初不問也。

    是年,忠宣登第,滕失意歸。

    文正責怒滕,欲夏楚,其無間如此。

    愛擊角球,文正每戒之不聽。

    一日,文正尋大郎肄業,乃擊球于外。

    文正怒,命取球,令小吏直面以鐵槌碎之。

    球為鐵所擊(一作激),起中小吏之額。

    小吏會痛間,滕在傍拱手微言曰:“快哉!”文正亦優之。

    至登第仕宦始去。

    後四十年,忠宣自右相出帥太原,與滕為代。

    将行,滕設宴津館,會忠宣及魏國夫人,慷慨道昔日事,痛飲達旦。

    滕手作數語雲:“當年風月,共遊王謝之庭。

    ”又雲:“道四十年之舊話,曷盡歡情。

    ”其詩雲:“負鼎早為湯右相,有文今作魯夫人。

    ”蓋魏時封魯國,一時傳其精确。

     崔豫,忠宣長外孫也,為長安縣尉。

    為人自負,厚于責物。

    忠宣守洛,崔以書求教,忠宣答之,其略曰:“我平生所學,唯忠恕二字,一生用不盡。

    至立朝事君,接待僚友,未嘗頃刻離此。

    ”又雲:“人雖至愚,責人則明;雖有聰明,恕己則昏。

    爾曹但以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到聖賢地位也。

    ” 韓魏公相神宗,一日,得旨理汴河役兵事。

    有問許面對,神宗謂韓曰:“前日汴河事如何?”韓對曰:“汴河之役,措置亦未便,頗有怨咨,更望陛下詳處。

    ”神宗作色言曰:“為君者,亦甚難矣。

    管又不是,不管又不是,待将若何?”魏公退步謝罪曰:“臣愚意無他,隻欲奏陛下知,責有司為久遠之利耳。

    ”韓恐懼還第,聽命者數日。

    紹興丙辰,張德遠督兵淮上,先子咨議幕中。

    張日與僚屬語浃,逞上之眷錫至再三。

    先子從容曰:“某嘗記韓魏公事神宗,具述上事,雲當是時,韓公性命難保,何寵錫之足雲?”德遠始則傾聽,終變色無語。

    同僚者以先子為名言。

     元符庚辰,蔡京出,韓師璞當軸,下诏求言。

    其略曰:“言之當者,朕有厚賞;言之不當,朕不加罪。

    朕言唯信,無慮後悔。

    ”于是四海之士,莫不慷慨論蔡京之失。

    時忠宣在永州,聞之驚曰:“師璞果能辦此乎!”未久,京複相,舉言者竄嶺外,善類于是盡矣。

     神廟大長公主,哲宗朝重于求配。

    遍士族中求之,莫中聖意。

    帶禦器械狄詠,頗美豐姿,近臣奏曰:“不知要如何人物?”哲宗曰:“人物要如狄詠者。

    ”天下謂詠為人樣子。

    狄詠,狄青子也。

     文正嘗指呂許公之失。

    文正出帥陝,呂欲疏遠之,及韓、夏二公悉改除節钺,蓋換武則不能在朝廷也。

    文正知其意,思上章辭之而不受。

     溫公獨樂園林,賦詩述美者甚衆。

    李夷行炳大有見山台詩雲:“阙上句,紛紛紅紫簇虛檐。

    山光不肯饒春色,故向花閑出數尖。

    ”蓋台側盡栽花卉也。

     颍川陳恬叔易,以才名稱鄉裡。

    家貧,與弟同居。

    一日弟忤其意,遂捶之。

    親鄉中黠者目曰恺悌君子,自号澗上丈人。

    裡人之子從叔易學文,而好刷飾頭面,舉止妖娆,目為澗上丈母。

     李清臣邦直,平生罕作詞,唯晚年赴大名道中,作一詞雲:“去年曾宿黃陵浦,鼓角秋風,海鶴遼東。

    回首紅塵一夢中。

    ”竟死不返,亦為詩谶也。

     範蜀公六十三歲緻政,歸第後十餘年,上欲起之者再三。

    蜀公表謝雲:“六十三而吿老,蓋不待年;七十五而複來,孰雲中禮。

    ”朝廷無以強之,竟從其請。

     劉禹錫博通子史百家,作證類本草,而讷于為文。

    時賢頗于此鄙之,嘗作詩曰:“風定落花深一寸,日高啼鳥度千聲。

    ”又雲:“曉莺林外千聲啭,芳草階前一尺長。

    ”歐公謂忽作人言。

     忠宣守陳州,黨锢禍起,盡竄善類。

    忠宣以救蔡新州,為論持正獨免。

    時年已七十,親識皆勸止之曰:“公年七十,中外亦不責望,得幸免,何自苦如是?”公笑曰:“我受國厚恩,備位宰輔,合瀝血懇陳,萬一感回上意,所濟非細。

    若忤旨竄谪,蓋亦分也。

    ”遂自草奏章,命諸子緘封,外人無知者。

    章上,即為行計,未久谪随州。

    分子舍寄食許蘇二郡,骨肉離别,哭聲衆不忍聞。

    忠宣蓋怡然自若也。

    繼安置永州。

    魏國夫人嘗曰:“吾非有仇于章相公,何使我至此。

    ”忠宣每答之以命。

    至道中,夜失舟,骨肉狼狽野宿,忠宣笑謂魏國曰:“此亦章相公耶?” 文正長子監簿純佑,幼有智略,與富彥國家子有遊。

    富氏引葬,陳設從葬祭用甚盛,觀者如堵。

    器用蓋錫造者,監簿在側,取一器擘而示衆曰:“此錫器,爾等謂何物耶?”富氏子大怒,以為笑已。

    監簿徐謂曰:“爾何所見,吾正恐愚民緻疑,害爾先茔耳。

    ”富子歎服,時始十餘歲。

     蔡持正少于泗州道中山寺讀書,僧厭其久,書舍有竹,書一絕壁間雲:“窗前翠竹兩三竿,潇灑風吹滿院寒。

    常在眼前君莫厭,化成龍去見應難。

    ”已有宰相氣味。

    蔡作相,其詩尚存,先子經過常見之。

     葉蒙正澤民倅撫,先子谒之,見一同人投詩,中兩聯雲:“吾侪志正堅如石,俗眼相看薄似雲。

    貧病已甘明世老,賢愚留與後人分。

    ”先子因贊葉禮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