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生死窄一線,卻喜絕地得生路;海天遙千丈,但悲何處是歸程

關燈
,在這一瞬間,他求生的欲望遠超過其它一切情感,除了“怎樣才能活下去?”之外,其它的一些問題,此刻他看來都是無足輕重的了。

     艙中的桌椅全都漂了起來,他想到數日前長江中流沉船的那回事,心中極快地掠過一個念頭,那就是他首先得找一塊木闆,而這木闆又必須大得足以在海面上載住他的身軀。

     此刻海水已漸沒他的膝蓋,他惶急地四下搜索,這間艙房裡,除了桌椅之外,就别無巨大的木闆,而且那正中的八仙桌的桌面上還嵌着一塊雲石闆,在水中可根本浮不起來。

     他更急,轉身掠到窗口,外面的甲闆根本已看不見了,他心慌意亂,手掌一緊,竟将窗框都抓得全裂碎了。

     但這卻讓他心中一動:“這船艙不都是木頭做的嗎?” 趕緊後退一步,雙掌聚滿真力,唰地朝船艙猛擊了過去! 隻聽嘩然一聲,這以最上好堅木做成的船艙之壁,被他這一掌擊得片片散落了。

     但一擊之後,他不禁更為惶急,原來這船艙本是一條條寬約尺許的木闆制成的,此刻被他這一擊,又散成原先的樣子,甚至更加零落,又怎能在海面上載得起人? 船,毫不留情地往下沉沒着…… 辛捷距離死亡也愈來愈近了…… 有生以來,他曾不隻一次接近死亡,海天雙煞的掌下、狂奔之牛的背上、楊子江心的沉船、無與倫比的劇毒、無極島主的囚困。

     每次他距離死亡也都僅有一線,但是從未有一次像此刻這樣真切,他此刻環顧四周的一片汪洋,幾乎已嗅出死亡的味道來。

     這因為在那些時間,他心中都有其它的情感為他沖淡了死亡的味道||或是驚恐,或是憤恨,或是愛情||而此刻,他心中卻是空空洞洞地,全被“死”之一字充塞着。

     “自古艱難唯一死1他長歎一聲,目光動處,忽然看到前面的海水上浮着一塊東西。

     他連忙再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條船底朝天的小艇,想必是先前被縛在船艙外,被他掌力一震而震得飛了開去。

     于是,他在絕望中有了一線生機。

     而此刻海水漸高,他幾乎無法再穩當地站在船艙裡了。

     生與死之間的界線有時遙隔千裡,有時卻有如利刃邊緣,窄才一線。

     生機一現,活力頓發。

    他倏然伸手抓住了那張寬敞的木椅往那覆舟之處一抛,腳尖卻找着一片木闆,微一藉力,身形便自掠起。

     這時那木椅方自落下,砰地一聲,濺起水花,辛捷在空中微一轉折,等到那木椅再浮出水面,雙臂一張,便掠了過去。

     他身形一落,腳尖在那木椅上一點,身形又倏然而起,一掠數丈,飄然落在那艘覆舟之上,像是一片落葉似地,全然沒有引起絲毫震動。

     他真氣一洩,轉身四顧,先前他置身的那艘海船,此刻已隻剩下半間船艙還浮在水面上,那張他曾經坐過的木椅,此刻也遠遠的浮了開去。

     被晚霞映照得泛出色光的海水,此刻一眼望去,像是甚麼都沒有了,四周的寂寞和空虛,連着天邊的晚霞,像是千仞之山,沉重地朝他壓了下來。

     他無助地孤立着,默然地負荷着這沉重的重擔,他的心此刻像是已流出苦汁來,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卻又滴回他的心。

     天邊絢麗的色彩轉瞬之間就消失了,海天相接,變成一塊灰暗而沉重的鉛塊,濕了的下裳,夜晚的海風,辛捷覺得有些冷,這時候,他甚至不願意以内功的修為來驅逐這寒冷,因為他知道寒冷一去,比寒冷更可怕的孤獨就會來了。

     在他說來,寒冷是極易忍受的,十年石室的苦練,使得他有遠比常人容易抵抗困苦的能力,但心靈上的負荷,人類卻是完全相同的。

     夜晚過去,旭日複升。

     看到太陽,辛捷彷佛又振奮了許多,他覺得自己因這光芒萬丈的旭日而又有更多的勇氣忍受煎熬。

     但是太陽又落下去了,孤獨的夜晚又複降臨。

     沒有水,沒有食物,沒有人類的信息,他孤獨而無助地在這無情的海面上竟漂流了四天。

     沒有風浪,沒有滴雨,沒有船隻,甚至連希望都變得極為渺茫起來! 這五天的折磨,孤獨的夜晚,苦惱的白天,連星光都變得冷酷起來,但是辛捷仍憑着他多年的修為和求生的決心支持了下去。

     生存,在他說來,已經變得成為世上最困難的事了,死亡的解脫,他反而看得無比的美妙。

     但是他求生的意志仍然是強烈的,他想到這世上還有許多他應做而未做的事,還有着被他熱愛着,也深深熱愛着他的人,恩、仇、愛、恨,這許多的情感,使得他忍受了下去。

     他忍受着喉嚨裡那種像是火炙一般的幹燥,他忍受着肚中那種已使他癱軟的饑餓,他還忍受着心中那種刻苦銘心的孤獨、寂寞和相思。

     他仰卧在這孤葉似的覆舟上,看夜晚的星星升起,像是一個個笑靥,那其中有金梅齡的、方少堃的、也有着張菁的。

     然後,白天又來了。

     他看到一隻海鷗在随着他飛翔着,像是在希冀着能從自己這裡尋得一些食物。

     于是他幹燥欲裂的嘴角上泛起一絲譏嘲的微笑,随着這微笑,天地像是變得渾沌起來,隻剩下那海鷗一點白色的影子在他眼前飛舞着,飛舞着…… 他終于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