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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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聲勢上先鎮一鎮他們。

     衆僧站在那裡,卻像看耍猴似的樂呵呵地望着他笑。

     他蓦地跳了起來,手中長槍電一般橫掃衆僧。

     衆僧迅疾列成了滿弓陣勢! 一搭槍,慧忍立馬就感覺到了:自己大錯特錯了!甭看這十六位師兄弟個個赤手空拳,其實,比起頭道山門,無論是布陣氣勢還是衆僧的功夫勇武,皆遠在先前那群師兄弟之上! 慧忍不覺一驚,立時便有些躁意泛了上來。

    他咬了咬牙想:“不能手軟!哪怕手中這根長槍傷了幾個師兄弟的皮肉也在所不惜,今天必須打出山門去!” 他突然以一個猛虎下山之勢,操起八尺長槍,朝着衆僧頭上且掃且砸、連挑帶刺地狠狠掄去。

     衆僧卻不急不躁,步步為營地躲、閃、攔、截。

    一入陣中,慧忍的八尺長槍仿佛成了誤入蛛網的蜻蜓一般,一下子就被巨型的蛛網給粘住了,軟綿綿瞎撲騰,竟一點也使不上勁來! 末了,稍未留意手中的長槍便被衆僧的拳腳給踢飛出陣了。

     丢了長槍,慧忍倒也沒有氣餒——自己的少林拳腳武夫也算得一流。

    如此,倒也不用擔心長槍會刺傷誰了。

    他和衆僧整整戰了近一時辰,雖說衆僧時閃時挪,然而你上他下,慧忍始終也沒能打亂他們的陣法。

     這二道山門守得竟比鐵鎖還嚴! 躁亂的慧忍漸漸亂了步法,全身上下也開始實實在在地着了師兄師弟們不少拳腳。

    看看人家,個個臉上仍舊笑嘻嘻的,自己卻已是筋疲力盡、頭昏眼花了。

    因不及防範,十六位僧衆使了個幻影閃電之法,六神散亂的慧忍身子跳起來擡腳一掃,誰知腳下一滑,竟然“撲”地一聲跌倒在一旁的馬道上,弄了一身一臉的泥水。

     衆位師兄師弟們哈哈大笑起來。

     二師兄慧永走過來,一邊攙他起身,一邊低聲道:“阿彌陀佛!師弟,山門真那麼好打的話,隻怕俺早幾年就打出去了!打山門,憑的可不僅僅隻是頑勇和武功啊!” 慧忍又羞又痛,好在那一臉的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外人看不出來。

     其實慧忍曾聽師父說過:少林功夫中最不易攻克的就是群體的布陣。

    因為少林陣法的每一個布陣都是按禅機佛理設下的,必得悟透相應的“話頭兒”後,才能闖破陣法的迷宮。

     這正是少林武術禅武結合的威力。

    它是佛法大海的凝煉和個人實力的混一,是一人一僧與禅武智能的大圓融。

    隻有個人的武功和禅悟達到最高境界時,方能破譯出個中謎底,繼而如入無人之境…… 羞愧難當的慧忍回到寥房後,蒙着頭躺在床上,整整兩天沒說一句話、沒吃一口飯。

     按照寺裡的規矩,至少在一年内,他是沒有機會再打山門了。

    既使他悄悄跑出山寺去,因為沒有大禅師所頒的憑牒,他是不會被人承認的。

    由少林方丈親手所頒的那份下山的憑牒,正是少林方丈承認該少林弟子的文經武緯達到境界後,可以任意出世入世、将兵打仗的一種榮譽。

     此一敗,令慧忍沮喪到了極點! 時下的朝廷中,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自己不過是一介農家子弟,隻有通過沙場殺敵、建功立勳這唯一一條路子,才能一步步最終實現他的那個夢想…… 然而,山門一戰,證實自己的禅武功夫毫無疑問還沒有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如此即令 到了陣前,刀劍叢中、箭弩雨裡,自己果真能夠身經百戰而不死,最終建下蓋世奇功麼? 心神俱灰的慧忍悄悄來到空寂無人的寺外,擡頭仰望着浩茫的夜空和夜空中點點繁星,蓦然發覺,自己距離那個美好的夢,竟是那般的高浩缈遠和茫茫無涯。

    眼下,憑着自己一個宮中乳婦的兒子,想要實現那個驚人的夢想,莫非果如娘所說的,拚盡一生都是無法走到盡頭的麼? 慧忍突然覺得眼睛一熱,淚水不覺嗒嗒跌落。

     慧忍覺得身後似有人走來。

    他轉臉望去:原來,師父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

    師父那蒼老而清癯的臉龐于清銀的月光下,愈發顯得悲憫而慈祥了。

     慧忍百感交集,熱淚滾滾。

     師父伸出右手來,輕輕地撫了撫慧忍挂在臉上的一滴冷淚:“徒兒,山長水闊,前路杳缈。

    機緣未到,鐵未成鋼,強求何益?” 慧忍驟然跪在地上,伏師父面前哽咽道:“師父,徒兒明白了。

    徒兒決不辜負師父的厚望。

    ” 師父點點頭,阖目合十持号:“阿彌陀佛……” 師父左臂那隻空蕩蕩的袖子,于晚涼的夜風微微飄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