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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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武帝覺得皇宮似乎離自己很遠很遠。

    天下,疆場,權利……一切俗世累人的東西,都淡然遁去…… 太子再沒有料到:父皇竟會布衣常服,親自一路攀山登岩地來到山頂。

     望着父皇顯得憔悴和蒼老的面目,太子禁不住熱淚迸濺,長跪謝罪道:“父皇,恕兒臣不孝之罪……” 陛下愛憐地攙太子起身,一邊自責道:“皇兒,隻怪父皇忙于國事,緻皇兒罹此災險……” 太子跪在那裡垂淚不已。

     “父皇今天是專門上山接皇兒回宮的,皇兒身子既已康複,朝廷國家萬機待理,皇兒就随父皇回宮去吧,早晚也可替父皇分擔料理一些。

    ” “父皇,皇兒願意回宮,也願意早晚孝奉于父皇膝下,可是父皇……皇兒真的不想再做什麼太子了。

    父皇,皇兒是怕擔不起朝國江山的萬斤重任,使父皇失望……”太子垂淚不已,跪在地上懇請父皇恩準、不肯起身。

     武帝歎了一聲:“皇兒,皇兒再累,比得上父皇當初在奸相擅權時還累麼?莫非父皇就不是肉身凡體,不知這朝國萬機的繁重麼?” 太子哭得喉咽胸堵:“父皇……” “皇兒,父皇若隻為自己清靜享樂和奢華淫逸,何苦還要艱辛憂慮地做這個皇帝?皇兒尚且不願替父皇分擔這份重擔,外人又能靠得住麼?” 太子泣不成聲:“父皇是天生明主!兒臣是怕,畢盡一生也學不會父皇的王者之道啊。

    ” 武帝撫着太子的頭:“皇兒,王者之道,皇兒隻須悟透四字足矣。

    ” “哪四個字?”太子急切地問。

     “獨處之道!” “父皇,兒臣愚鈍,請父皇明示。

    ” “有誰能得知天欲如何?” 太子望着父皇的眼睛,費力地悟着父皇的話。

     武帝又道:“皇兒,譬如你私通寺院,父皇當衆責打于你之後,還有何人敢再議及此事的?再譬如诏令周将軍回裡養傷,那是因為父皇看出他果有英雄之氣、将帥之才。

    然少年得意者,往往不知天高地厚,孰輕孰重。

    若無坎坷,青雲直上者,注定非是自折,便要折人。

    設若一蹶不振者,此匹夫之志又如何堪當朝廷大用?若果然挾持者甚大,必能忍盡人臣所不能忍者;如此,有朝一日能得皇兒的重新提攜,不僅曆練穩健,亦必将赴湯蹈火而不辭,一生誓死忠誠皇兒朝廷……” 太子擡起臉來,滿眼熱淚、滿懷敬仰地望着父皇那雙充滿睿智的雙眼,伏下身子,深深三叩,爾後抖着嘴唇說:“父皇!孩兒銘記父皇教誨……” 雖知五脈餘毒尚未驅盡,至少還要三四旬才可保無礙,然太子清知父皇平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及早完成南北平定、九州一統的帝王大業,自己若不回宮代為署理朝國萬機,父皇就無法去國率軍南征北戰、掃平六合。

    于是也顧不得許多了,當下答應父皇立即回京。

     太子回京不幾日,張宮監便帶着朝廷的一道聖旨匆匆來到山上:“……周翰成将軍外傷既愈,诏敕還歸東宮,仍複其宣威将軍之職,着即日起回京複命……” 似乎是在一夜之間,輝煌和夢想突然失而複得。

     慧忍接旨後,不覺有些心熱氣躁、六神不甯了。

     這份聖旨拟得含而不露,進退自如。

    此時自己隻要回京複命,公主、娘娘和母親就再也不會為他受苦操心了。

    等待他的亦将是錦繡前程、沙場勳績,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圓月如鏡,清輝若水。

     他拿出師父傳下的青銅寶劍,豪情澎湃地于山間月下舞了一陣。

    耳畔山風厲厲、林濤洶洶。

    劍氣與月光糾葛,英姿與峭壁對峙。

     收劍歸鞘時,慧忍扶劍望月,蓦然記起師父的重托和身肩的弘法大義來。

     他徊徨于山間,仰望日出星落。

    繼而打坐在煌煌月下,屏息禅悟,祈求師父在冥冥之中能為自己廓清迷茫。

     當少室東方的啟明星躍出暗夜的天幕時,他終于得到了某種啟示:佛法未複,道場未興,何來機緣之說?他豈能僅僅為了一己名烈、眼前榮華和兒女私情而背叛信念、入世還俗? 他料定,朝廷發出之份聖诏之後,一定還會再次派人來到山上尋找自己,故而必得盡快離開此地,方可得清靜自在。

    雖說太子的情形仍舊令人擔憂,好在太子離山之前他曾反複叮囑過:半年之内隻要不遇驚震,輔之以自己開出的藥方每日調理,太子五内痛亂和神智迷朦之症一般就不易再發作了。

     黎明到來之前,慧忍一面命人赴京回複陛下的诏令:“……微臣外傷雖愈,奈镖毒已侵入血脈尚未盡除。

    臣請恩準微臣在山中繼續療養,痊愈之後即刻回複聖命……”一面卻帶着兩個小師弟,匆匆收拾法物行李,仍舊回到人迹罕至的少室山密林幽谷潛身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