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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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冬妮正從外面回來,她走到孟街和布來登街的拐角處忽然碰見了格侖利希先生。

    “我再去府上沒有看到您,小姐,我真是難過!”他說。

    “我冒昧地去府上看望您的母親,知道您不在家,真讓人十分遺憾……我多麼高興啊!在這又遇到了您!” 格侖利希同她說話,布登勃洛克小姐沒法不站住;可是她那半閉着的、忽然變得有些幽暗的眼睛卻始終停留在格侖利希胸部左右。

    一絲嘲諷的、殘忍無情的笑容在她的嘴角浮現着,當一個年輕姑娘端詳一個她決定拒絕不睬的人常常都是這樣的……她的嘴唇動了動……她該如何回複他呢?咳,一定得找一句話能把這位本迪可思·格侖利希一下子趕走,永遠清除掉……然而一定得是一句辛辣、巧妙、非常有分量的話,一方面尖銳地刺傷了他,一方面要讓他敬服……“可惜的是,我認為這種高興不是雙方面的!”她說,目光一直盯着格侖利希先生的胸部;當她把這支毒箭射向格侖利希先生之後,深為自己這句刻薄話洋洋得意。

    她把頭向後一揚,一張面孔不禁漲得通紅,把格侖利希一個人扔在那裡,就急匆匆走回家去了。

    到了家她才知道,家裡的人已經約好格侖利希先生下星期日來家裡吃烤牛肉。

     那天格侖利希先生還是來了。

    他穿着一件式樣并不太新穎然而卻剪裁得十分合體的上窄下寬的禮服,這件衣服給他添了一派穩重莊嚴的氣魄,……他滿面春風,自始至終陪着笑臉,稀疏的頭發被梳理得一絲不亂,鬓須塗着香水,燙着波紋。

    他吃蛤蜊肉,吃菜湯,吃炒鲽魚,吃花甘蘭的煎牛肉和配奶油土豆,吃櫻桃酒熏的布丁,吃夾羅克福爾甘酪的黑面包,他不論吃什麼菜都要尋找一句不同的贊美詞,并且能饒有風趣地說出來。

    譬如說吧,他舉起盛甜食的勺子來,眼睛望着壁毯上的一個人形,獨自大聲說:“上帝寬恕我吧,我無法拒絕;我已經吃了一大塊了,可是這個布丁實在太饞人了,我一定要求我們大方的女主人再給我一塊!”接着他向參議夫人扮了個可笑的滑稽相。

     他和參議談商業和政治,他的論據既嚴肅又老練,他和參議夫人談戲劇,談社交和化妝;他對湯姆、克利斯蒂安和那個可憐的克羅蒂爾德、甚至對小克拉拉和永格曼小姐都有幾句恭維話……冬妮從頭至尾保持着沉默,他呢,也沒有膽量敢再接近她,隻是時不時地側頭望着她,臉上流露着一副既痛苦又含情脈脈的神色。

     這一天晚上格侖利希先生告辭後,更加深了他第一次拜訪時留給人們的印象。

    “一位具有良好教養的先生,”參議夫人誇獎說。

    “一位令人肅然起敬的虔誠的教徒,”參議稱贊道。

    克利斯蒂安這次模仿他的言語行動模仿得更像了。

    唯獨冬妮眉頭深鎖地向大家道了“晚安”,因為她模糊地認識到,這決不是最後一次她和這位以異乎尋常的速度讨得她父親歡心的人見面。

    不出冬妮的預料,一天下午她拜訪了幾位女友回家以後,果然發現格侖利希先生心安理得坐在風景廳裡,他正在給參議夫人朗讀瓦爾特·司各特的《威佛利》小說。

    他的發音十分完美,因為據他說,由于業務的表達,他也有必要常常到英國去。

    冬妮坐在稍遠的地方,手裡拿着另外一本書,格侖利希先生對冬妮小姐低聲下氣地問道:“我讀的這本書是不是有點兒合您的口胃,小姐?”她聽了把頭一揚,很尖酸刻薄地回答了一句話。

    這句話大概是:“不合口胃到了極點。

    ” 這句話并沒有使他難堪,他又開始談起他那過早逝世的雙親了,告訴大家說,他的父親是一位笃信宗教的傳教士,是一位牧師,同時也非常通達世俗人情……這以後,格侖利希先生回漢堡去了,他來辭行的時候冬妮正巧沒有在家。

    “伊達!”冬妮對永格曼小姐說,她有什麼知心話都說給永格曼聽。

    “他可算走了!”可是伊達·永格曼卻回答說:“孩子,還沒結束呢,你就等着瞧吧……” 一個星期以後在早餐室裡上演了這麼一幕戲……冬妮九點鐘從樓上下來,發現她父親依舊坐在咖啡桌前,留在母親身